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大门小矮桌,上面放着手执壶、茶盏、茶筅等一应物品,,矮桌旁边还有五六本茶经、香史、花道,还有一本乐府诗集出现在那里,侧边墙上还有一张黑漆小蕉叶式七弦琴,左侧几个大书架上整整齐齐放满了各种书籍卷轴,从四书五经、象传、彖传之类的文传到齐物要数、九章算术、烂柯经,还有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应有尽有,架子上还放着不少名家字画,临帖,减字谱,各地舆图,还有一张南梁全境舆图被她放在架子最显眼的地方,右侧摆着一张黑檀木书桌,笔墨纸砚整齐摆放着,书桌一角放着一整套三国志,案上还有她上次写完没有收起来的一篇颜柳体多宝塔碑临帖,桌子旁边还有一个木制的小盆子,里面都是她用坏的笔。
陆婉迟走到书桌旁,拿起拿幅字,感叹道,“你一个女孩子,喜欢颜柳书也就算了,竟然写得出来如此坚硬浑厚的字。”
聿儿将她手里的字拿过来卷着放在一边,笑道,“都是写着玩的,课业在桌面上你自己看吧。”
素魄又将清水等一应物品送进来,又将矮桌上的茶盏收走。
聿儿跪坐在矮桌边,仔仔细细擦拭着桌子,陆婉迟倒是坐在书桌前,随手翻看起聿儿那些写好的学究走之前留下来的课业。
这次学究一改以往刁钻之题,反倒是从孟子上随意指了一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来让她们论断,陆婉迟本来想着这个题目不难,可一个月过去了她一句话也写不出来,写出来只是那些硬邦邦的东西。
“不忍人之心即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四心,而四心为仁、义、礼、智之发源”陆婉迟时不时喃喃念道。
聿儿则是在一边做起香。
素魄站在一边候着,时不时注意着主子们需要什么。
陆婉迟深情感叹,将聿儿写的文章放在桌面上,静静看着聿儿小心把香篆点着,才把香炉推到一边,闻起来好像是学究做的沉暮,这沉暮是学究自己调的香,闻起来沉静柔和。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善恶有变、美丑不定,不忍之心重在习相远。”聿儿挺直着身子与她说道,“其实不用论断,从小到大我们身在其中,不是吗?”
陆婉迟还是摇摇头。
聿儿笑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家大哥哥、二哥哥都是一母所生,同吃同住,你说过你大哥哥小时候懂事乖巧,二哥哥谦让有礼,可你现在觉得你大哥哥铁石心肠,二哥哥浪荡不羁,可为何会如此?”
聿儿也没想到婉迟也有这样一片空白的时候。
陆婉迟似有所悟,道,“难道是扩而充之,若是任由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心自生自灭,不管不顾,总有一日四心熄灭或枯竭,而扩而充之就是不断给这四心添火加柴,也就是习相远。”
陆婉迟撑着小脸看着她,又道,“其实我一直想的是你,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内心如此富足?其实你才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最好的论断。”
“我有学究。”聿儿只是笑笑,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想我知道写什么了。”陆婉迟伸手磨墨。
聿儿缓缓走过来,在在书桌前停下,给她铺纸研墨。
陆婉迟看着聿儿算是亲切的眼神,提笔写下她心里的论断。
不多时,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说话声,好像是好几个人声音,陆婉迟才写完,放下笔,两人不约而同往门口望去。
素魄出门瞧了一眼,马上朝着外面行了个礼,“三姑娘来了。”
“姐姐、婉姐姐我来了。”
令儿小跑着进来,急急收住脚步,差点没一头栽在香案上。
“你小心点,急什么,都几岁了还这样跳脱。”聿儿惊讶地看着她,见她怀里还抱着一包牛皮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哥哥拿来东西了。”令儿边说边将怀里的东西给素魄,“母亲让我给你们送过来。”
“是减字谱吗?”聿儿问道。
令儿点点头,将手里的小册子递给她,又道,“还有桃花酪。”
陆婉迟眼里放光,忙忙起身去把素魄手里的东东西拆开来,果然是桃花酪,也不顾的有没有净手,直接拿起一块送进嘴里,“真的好好吃哦,你们也来尝尝。”
令儿也不管聿儿了,凑过去也拿起一块吃起来,边吃边点头,“婉姐姐,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陆婉迟拿起一块放进素魄嘴里,“你也尝尝,是不是很好吃?清甜爽口的。”
素魄连忙点头,三人就这样站在门边吃着米黄色泛红的糕点。
“聿儿你也过来尝尝嘛,真的好吃。”
聿儿倒也没心思管她们,翻开手里的减字谱,曲谱被翻得已经有点陈旧,边缘有好几处已经看不清是什么字,封面只写了红袖两个字,没看多少,眉头一皱,将墙上那张小蕉叶取下来放在矮桌上,右手食指依次从一弦抹到七弦,很满意点了点头。
十二式七弦琴里聿儿最喜爱便是小蕉叶式,形是蕉叶,有一分夜雨乘凉之感,琴身柔美流畅,如丝如绸,如美人兮,浪漫赏心,音色含蓄、浑厚、余音绕梁。
陆婉迟又说道,“不管她,我们不要给她留。”
聿儿将减字谱放在一侧,对照着减字谱,左手按,右手抹,鸣鸣之音响起,没一会儿功夫,琴声时而潇洒俊逸、时而流水潺潺,忽然琴声中断,令儿、陆婉迟边吃边看着她,聿儿在左手拿起减字谱,右手在不停重复弹着两个音,慢慢从两个变成三个、四个。
聿儿嘴角露出意思微笑,像是胜利者的笑容,才放下减字谱,又开始从头来,可是过了那一段,她又停下来,对着减字谱不断试音,可是就是弹不流畅,这个曲子果然晦涩难懂,才勉强弹出前半段,她觉得这首曲子一定是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思念心上人所作,气势恢宏满腔热血却又柔情万种,丝丝入扣,两种极端的情绪融合在一起一点也不相抗,反而扣人心弦。
“聿儿,聿儿。”陆婉迟轻轻推了推聿儿胳膊,看她入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她见陆婉迟与令儿已经坐在她面前,一脸奇怪看着她。
陆婉迟也是奇怪,刚刚听着聿儿弹得曲子,很生硬一点也不流畅,时而高亢时而婉约,看她竟然还很享受的样子。
“刚刚哥哥还说这个曲子弹不出来也没什么,我还在想怎么会有姐姐你弹不出来的曲子,可是刚刚一听,明显就是这个曲子的问题,不管换做谁也弹不出来。”令儿嘟着小嘴拿着减字谱乱翻。
聿儿的琴可是学究一手调教的,无论是古曲散曲,还是生僻曲谱,没有她解不了的曲子,学究常常说,几个女孩子各有所长,文儿是棋术少有敌手,聿儿则是琴造诣颇高,令儿为书,心儿醉心茶道,婳儿则是画工插花天赋异禀,陆婉迟倒是与香有缘,只要让她闻过,她就能调配出一摸一样的味道,不过相同的是这些个女孩子对马球都是十分热诚,马学究倾尽全力这些年倾尽全力才能赢了这些个女孩子们。
“这个曲子……”真的让我很着迷,聿儿没有说出来后面的几个字,又将前半段弹了一遍,比之前要顺畅得多,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且后半部分看着才是整个谱子的精华,有好几处她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看来这个谱子是个硬骨头,她得花点时间慢慢啃。
陆婉迟与令儿相看一眼,令儿将手里的谱子递给陆婉迟,还说道,“姐姐这是又找到好东西了,难怪哥哥一早巴巴送来,果然哥哥对姐姐最好了。”
聿儿谦和一笑,也不与她争论,谁不知道唐源对家里几个姐妹意识同仁,令儿那里一定少不了珍贵临帖。
“这一年来越来越少见到哥哥了。”婉迟有点不经意说道。
此言一出,她立马意识到说了什么,两根手指触碰了一下嘴唇,有些不自然看着聿儿、令儿。
令儿倒是好像没注意到什么一样,头也不抬,很自然又说道,“也就二姐姐敢整日里欺负哥哥,什么扎针试药的,弄得人家这一两年都不怎么敢来我们家。”
“谁不知道舅舅家这两年忙,倒不是因为我吧?再说,不扎他,也舍不得扎你们啊。”聿儿笑道,算是给婉迟过桥了。
唐氏一手好医术承自她父亲,也就是聿儿的外祖父,唐氏要是个男孩子的话现在一定不比唐木芷差,这些年来也让令儿学了十分唐氏的医术,虽说唐氏没有亲自教授聿儿,但也给了不少医书典籍,还有聿儿外祖父的行医手札,唐源也经常过来教授聿儿,有时候还悄悄把她从马学究那里带出去给别人问诊,所以聿儿少少的也学了一些医术,够让自己平安一世。
“母亲说了你要是再拿哥哥弄些奇奇怪怪的可就不饶你,再说哥哥的医术早就不知道比姐姐好多少,姐姐就放过他吧,不然要是下次见到哥哥又得说我没给他说情,难呐。”令儿说着看了晚迟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表示,便又对聿儿说道,“姐姐,你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聿儿斜了令儿一眼,嗔道,“我要是有麻烦也是你在搞鬼。”
令儿在外人面前性格温和,温文尔雅,但到了私底下什么鬼主意都是最多,这几年徐保生意上不少事情都是令儿给的灵感,还有不少令儿的功劳,徐保常感叹令儿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的话徐家定能安稳无忧……
婉迟很多时候都觉得聿儿、令儿、文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姐姐和妹妹,也可能是少见世面的缘故,总是觉得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
“哥哥这次去东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学究说的那个千华楼看看?有没有看过女子相扑?有没有看过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陆婉迟撑着小脸,话里有些憧憬。
马学究曾跟女孩们说过东京的繁华,女孩们久久不能忘怀,总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去见识见识,就算是云游也好,可惜她们还是个姑娘,不能随意出门,也只能想想罢了,若以后离家说不定有机会看尽四海风光。
“等我们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东京看看,看看这世间一等一的繁华之地,不过现在想这些还真的挺遥远的。”聿儿说道。
三人只是玩笑着,到了未时初,令儿早已耐不住,不知道哪里玩去了,陆婉迟倒是呆着与聿儿将红袖顺了好几遍,直到藤念提醒该回去了,她才恋恋不舍回家。
最后书房只剩下聿儿一人,她现在倒是有心将红袖好好理一理,素魄也忙自己的去了,门口只剩下一个清光坐在台阶上打盹。
不止今日,接下来好几天聿儿都在解红袖,她从未接触过如此动人心的曲子,越挫越勇,终于在第七天将整首曲子完整弹奏出来,她高兴的不知道跟谁分享,只是一曲下来,她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尽人意之处,可能是她太浅薄的缘故,所以打算等学究回来请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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