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外飞细雨,天昏昏。
闾左往来,这是家茶馆,开在长安与扶风郡间的山道上,处于鬼市入口,阴风肃煞,形色各异的人川流于货铺。
这是第一丹街。
仅面向于剑修、符修及乐修之流开放。
它之所被称作“鬼市”,从没有一个药士来这里就能看得出来,这里不卖救命良药。
沈青昭撑伞慢行,她是来找熟人的,东西丢了,还不能用钱买?
只不过以往她背后总跟上不少侍仆,威风八方,但这一天……身边只有个姑娘,一身白紫,气质清冷。
不少路人回头。
她经过时,会令人怀中的风邪盘稍显压闷。
其中不少早已开始揣测卫坤仪的来历,所谓“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她的剑一腔方正,润雨圆厚,浑然瞧不出棱角。
难道那神秘的力量……
是剑?
仔细听辨,可卫坤仪的招摇外佩,她并不怕被人盯上。
“别招惹。”
茶铺下一个道袍符师捻动符篆,他这一声才叫窃贼清醒。
他在闭目养神,所念之词,已从道经不由自主改口:“……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丹街鱼龙混杂,他如此道来,那几人适才作罢歹念。
卫坤仪正撑伞,忽然她一笑。
挑衅?
众人一惊,桌子底下纷攥巨剑,半晌,他们才发现前头还有一个人。
沈青昭对这附近的变化浑然不觉,她一面闲谈,一面介绍着什么丹铺想领其入内。卫坤仪在听她而已。
众人悻悻收手。
可他们不过少数人,丹街上更多的,还是充其量被那女子的姣好容颜所吸引。
肤浅至极。
卫坤仪走过去,不少穿得名门长袍的修士乱了心绪。
细雨中她在一把伞下,眉眼清贵,发若流漆。
他们谁也不知她是怎样的人,却都想知道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又多一个?”
沈青昭暗中啧啧,明白过来背后跟的是何等大美人。
“卫姑娘,咱们很快就毓寄堂,不急。”她说道,其实内心很急。
她急着看这一群男人为卫坤仪打起来。
打啊!快打啊!
沈青昭攥紧拿伞的手。
年轻修士还会遮藏,少年直接面红耳赤,没有例外,卫坤仪就是勾得整条街都驻足的女人。
沈青昭心痛腹诽:“傻男人们,这位可是当朝那几位大人之一。”
若在城县内向百姓展露驱邪外的符咒,那可是要被捕的!而这茶馆旁的街好巧不巧,正好划在外头。但沈青昭转念一想,似乎……也无妨?
她没道理不想看?
穿过茶馆小巷,门外昏雨罩市,肩挨肩,马贴马。可惜无人触犯条规,沈青昭遗憾地带卫坤仪踏入一家丹铺。
“恭候沈小姐。”
伙计躬身,他早知眼前的人乃贵客,财力不小,因此沈青昭还未合伞,就有一婢女接了过去。
沈青昭一递,握柄正朝婢女,婢女接过后掸水。
背后却传来一声迟疑:“这位客官?”
沈青昭回头,正见卫坤仪拿一把伞,正皱眉。而有个婢女尚在静候,“还请客官将伞交托于奴婢。”
那伞素雅,勾勒一笔兰花,无端来去。
确实像极了她的喜好。
“怎么了?”沈青昭走过去,卫坤仪低头,她对随身之物予人并不习惯。
沈青昭柔声道:“卫姑娘安心,这家丹铺也供药于京城,掌柜与我家父是老熟人,我就常为祖母在此取药,绝无差池。”
婢女试探地伸手,卫坤仪见了,她不答,只伞朝外抖了抖,一收,将伞面的雨露都掸落后才递过去。
一把伞干净,已无再除水的必要。婢女毕恭毕敬捧着它退下。
沈青昭暗道:她心思好细腻。
卫坤仪却转头,只观望一屋丹瓶,花色各异,她停在门口被深深吸引。沈青昭见她已无暇顾及,便不再看她。
“我不是来为祖母取药的,这里有个药方,你们看看。”沈青昭从怀中取出,伙计应了一声接下,他不由抬眼,看向了背后人。
那是一种情不自禁,说实话,卫坤仪出现在石阶前时,细雨都更缥缈了。
伙计这一眼,却正正好对上卫坤仪,他打了哆嗦。
她竟在看这边!
伙计连忙低头,怕这位冷贵人觉招待不周,他要好生表现。沈青昭就在他眼前,她只是笑笑,“这药方是我一位朋友的,我来替她寻药。”
“请沈小姐交给咱们。”伙计低眼一瞧,他愣了,什么嘛,这不就是最寻常的一种祛瘀灵药?
“这,可没拿错……”伙计刚摊开,沈青昭却笑着问:“怎么了?”她肩后一道注视逐渐清晰,卫坤仪并不移眸,这下年轻小伙的脸颊腾地一红,他忙低头。
“没错,我给二位找来。”
“好。”沈青昭笑送他远去,婢女搬来紫檀木椅,还道:“请二位修士先坐。”她并不像卫坤仪那般拘束,沈青昭坐下后,慵懒衬手,柔厚云发都沾上一层雨,在明烛下别有一番风情。
她阖了阖眸,道:“卫大人。”
卫坤仪这才回头。
“您一进门就看了那么久,可有看中的?”沈青昭一抬手腕,正乃名贵羊脂白玉,那是国公府小姐一生来就数不完的东西,“我就当还您一个人情,看中的您说,我买。”
她打了个呵欠。
卫坤仪闻言挑眉。
但半晌,她却转身,既不拒绝,也不答应:“这个人情,你先欠着。”
沈青昭的呵欠一下被凝固住了。
这算什么话?
她一时糊涂,等等……方才是不是白送一个“人情”出去了?沈青昭顿悟后暗道:好狡猾一女的。
立马悻悻不满。
沈青昭可还记得,今日清晨出卫府时,她本想趁卫坤仪不在,而要求去丹街买风邪盘,这样一来,随行的人就换成了北狐厂小喽啰,沈青昭可以很轻易将他们甩掉,好给师父寄一封信。
哪知卫坤仪听闻,却道她药也快尽,不如一齐前去。
沈青昭愣住了:“这般巧?”
她却笑:“是。”
沈青昭道:“可我很快就会回来?”
卫坤仪一撑伞:“不正好?”
她立在梨树下,美得清丽。
卫坤仪无论做什么都很安静,可能方才那一声开伞,才算告诉了四旁,她来了。
沈青昭却是无心欣赏的,一股幽怨乍上心头:“卫大人,您是不是怕我跑了啊?”
“是。”卫坤仪道,她声音冷淡,并不避讳迂回。
沈青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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