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侯接过来打开,惊住。盒里是一枚吴门派青石印章,印章前侧刻有“仿秦汉古篆法文三桥”的边款这,这是篆刻大家三桥所刻的印章?!
人人都知,西宁侯嗜章成癖,吴门、新安、莆田、皖派的图章,再加上他自己操刀雕刻的,收集了有近千个,可这出自大家之笔的,寥寥不多。
女儿如此用心,他握着图章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女儿酷似亡妻的面容,一股浓酽的忧伤抚过了心头。姚如晦爱章,每每与朋友往来,都会拿出印章赏玩。事后,裴氏便会将凌乱的印章按门派、质地或内容归类放置,使得下次他再打开箱盒时,一眼便能找到想要的那颗。两人偶尔也会一同把玩,为闲章寻找诗词佳句篆刻。他还曾为她刻过许多,她爱不释手……他还记得她临终前,握着自己手,留着泪道:“如果我去了,陪葬,我只要你送我的那些印章……”
酸楚袭涌,西宁侯避开女儿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他深吸了口气,温柔道:“喜欢,父亲很喜欢……”他哽住,平复了下,对着女儿笑笑。
“父亲喜欢就好。”
西宁侯含笑点头。“如此是父亲错怪你了。你能想通便好,父亲所愿也不过是你平安顺遂罢了。”说着,放回印章,又凝眉补了句,“虽说你是出去散心,但鸾音阁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去得好。”
“啊,鸾音阁!我去那是找弟弟的!”
话一出,西宁侯登时顿住,猛然抬头。“清北去鸾音阁了?!”方才的温情扫尽,他脸色又阴了起来。“怪不得我找了他半个月都找不到!”说着,他转身朝外去,宝珞拦了住。
“父亲去哪?”
“我派人去鸾音阁抓他回来!”
“他早便回来了,此刻应该在前院书房吧。”
西宁侯愣,随即哼了声。“他能读书才怪!”
“父亲不信?不信咱去看看吧!”她一面说,一面挑起了门帘。
西宁侯迟疑了下,带着女儿去了……
到了前院,小厮南楼正守在书房外,见了侯爷赶忙往屋里窜,被西平侯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摄住了,不许他通风报信。看着侯爷悄声走进书房,南楼憋着一脸的苦水,跟了进去,打眼一看,松了口气
小少爷正握笔端书念着什么,锁眉深思得,颇像那么回事!连父亲靠近都没察觉。
宝珞暗嗤:学的不好,装得可挺像。
父亲突然出现,把清北惊了一跳,立刻起身揖礼。西宁侯拿过书,竟是论衡他冷笑一声,道:“看得懂?”
“略懂。”
呵,大言不惭。西宁侯来了兴致,扣上书,随便诵出论衡卷十五明雩篇的几句,让儿子接。
出乎所有人意料,清北竟把整篇背得一字不差,连宝珞都惊了。这论衡可不是他这年纪该读的,况且它诋訾孔子,厚辱其先,叛于儒家正统,向来被议为异书的,他居然还背下来了。
“能诵不等于懂,你倒是给我讲讲,这明雩篇都说了什么。”
清北不慌,将书意讲了出来,侃侃流畅听得西宁侯几次下意识点头。不难瞧出,他带了欣慰之色,连宝珞都跟着满足得不得了。
清北收尾,踟蹰了片刻,又补言道:“……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随行而应人。世间祸福乃天地自然无为而生,皆与德行、朝政、世道无关,所以不该将水灾归于天子的德行,也犯不上为此祭祀所谓的天神。”
话一出口,西宁侯才刚浮现的喜色登时消散,阴霾骤起
他听出儿子这话的意思了。浙江水灾,民间传道是因皇帝怠政,引怒天神。锦衣卫四处搜捕造谣者,城中人心惶惶。而此刻,太子又提出要为浙江百姓安福而祭祀天地。儿子说的便是这事吧,他是想借论衡道人不该把祸福寄于虚妄的天地,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说得没错,可孩子毕竟是个孩子,他只能看到表面。
这些道理朝堂之人岂会不知?什么怒神,什么祭天,那些所谓的“天人感应”,不过是他们之间的把戏罢了,包括皇帝,包括太子……
“黄口孺子,不可妄议朝政!”西宁侯怒斥一声。
清北惊,他不知自己错哪了,却也不敢回顶父亲,于是默立不语。
西宁侯目光低垂,扫见一沓纸笺下压着的孟子随口便考道:“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孟子是如何回的?”
清北呆了,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孟子曰,孟子曰……曰……”
他曰了半晌也没曰出一句,急得宝珞都想替他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这么简单的都不会,那论衡是怎么背的?
“该读的不读,竟读那些无用的!”西宁侯怒呵,一把将手里的书摔在了桌上,抬脚便走。
然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半侧着脸沉声道:“你若愿意读书,我便给你请个西席,授你制艺吧。”如此,即便世子册不上,也不至于无一技之长。
清北还没应,宝珞忙道:“愿意愿意,弟弟当然愿意。”也不顾清北瞪来眼神,又道:“不过无需再请西席,咱府上不是有现成的吗!”
西宁侯不解。
宝珞笑了,指了指西院的方向。“二房有啊!清南不是请了西席,况且叶少爷也来备考,人家可是皇亲啊,想来请的先生那都是顶尖的,清北去二房,那不是近水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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