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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寻常汉家城池中,各民居都处在一个个宛如坞堡的“里”的里墙环绕之中,出入须经里门若是大里,则在贴近外边道路的里门的内侧,有时更设有多道“里阎”。在最外的“里门”处,往往还有“里监门”负责里门的按时开阖。如此制度,使得里中居民很难任意出入。然而像眼前所见的这样开放着向外敞开的宅居,宋信不消说从未见过,甚至也从未想过。

如非领在队伍之前的孟晓波不时指着那些屋舍,告诉他们说,在东硖里,人人建屋,人人有屋,他们到了东硖里后,也要建造这样的屋舍来自行居住……他甚至根本怀疑这些房舍就不是民宅……

囿于时代所限,宋信的见识被从此世一直通行到唐代的那种封闭式的城市制度给局限住了。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开放的”市镇城市,更不知道他所看见的这些屋舍,间间遵循了“前店后家/厂”的设计:那敞开的前屋的门脸,将来可是要作为店面用的。

宋信的心头无来由地染上一层奇怪的自卑情绪,前所未见的陌生事物令他心思迷茫。

他的见识阻碍了他进一步去分析、比较眼前所见之景与昔时所闻之物之间的差别。首先涌进他心头的,是自以为在山中避匿太久,有些不识外面世界究竟是什么的迷茫和自觉无知的感觉。

不单宋信如此,其他奔徙至此的山民们,大多也皆是如此这般的感受。

孟晓波走到前面去,热烈地招呼着一色靛蓝的里民们,而那些里民们亦稍稍停下手头的活计,有的满戴笑颜,有的则是既陌生且敬畏,但都万分恭敬地向他微微躬身行礼。

孟晓波又与王道潜等人打招呼。众“长人”聚在一起搭肩捶背,显得分外“亲昵”。但在桓阿、赵廉、朱娣等山民看来,却是心生敬畏。

宋信看到种种景象,更有走进一个新世界的感觉。

好奇、欣喜、不安的山民们稍作停当,即随着孟晓波向那东西大道前进,进入到了三角洲的东硖里腹心。

到了这里,山民们的心中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了,不过大家伙都仍未减好奇、不安与畏惧之心,不住地四处观望着。

随后,山民们在孟晓波的手里交接给了王道潜。

孟晓波对王道潜赞不绝口:“我这才去了没几天,这里竟然变化这么大!而且我看那道路也铺得很好,行政厅也是有模有样,真是不简单啊!”

王道潜拍着孟的肩膀微笑道:“我们这点不算啥,最近老范特别辛苦,你这批人到后,他还要马上要组织人手,下地筑围田,把农社搞起来。当然你这一趟也很不容易!要不是我们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有点忘了时间,算下来你这一去还挺久的,想想真是让人有些担心啊。”

他上下端详着孟晓波满面风尘的模样,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酸臭味,不禁微微皱起眉来:“这么热的天,外面条件太艰苦了。要不先去洗个澡吧?”

“有些饿……不过也好。”孟晓波点点头。

王道潜登时来了兴致:“说起这个,还真得跟你好好介绍这些天东硖里的一些变化。比如前两日我们刚刚在东街也就是这条东西向鹅软石大道的东段的南面,靠近行政厅但是临河的地方,造了两间一大一小的公共浴室出来,这两间公共浴室可有些不得了,大浴室整体大概是四间平常汉式宅居的面积大小,前后分男女池,但厉害就厉害在,一方面浴室借鉴了火炕的设计,内里的架子是我们用最近新开的龙窑里面烧制的砖块砌成的,里面是中空的,再在四周用土夯实,内里就可以烧燃柴火,直接加热浴池里的水,另一方面,老范为了试验他将来搞围田时的灌溉问题,临河做了一个带脚踏板的筒车出来,从河流抽取的水可以从一个竹筒道直接送到浴室里。还有啊,我们搞了一个日化工场,采了很多皂荚出来,皂荚果捣碎后,一泡水和肥皂水也差不了多少,虽然泡水是棕黄色的,但最后用清水冲一遍,还算是方便。”

孟晓波一边走,一边听完王道潜的讲解,显得很吃惊:“你们不简单啊。土窑、筒车,还有浴室?连浴室里的肥皂水都准备好了?”

“老范出力最多,一个叫刘高的匠师也帮了大忙。”说到这里,他顺便将如何发掘到刘高,将之拔擢为“匠作工坊”的“坊司”,而刘高又是如何尽心竭力的事迹说了,孟晓波听得满是赞许。

王道潜又瞅了一眼孟晓波身后的流民们,眉头微微一皱,“不过咱们搞浴室时,倒是没想到你带的这些流民的状况,实在是太脏了……不然可以直接送他们到里面洗……这样吧,我先带他们去南面一条比较浅的小支流那里去,先把身子简单洗一遍,然后再集体送入浴室,否则浴池里清洁起来就太麻烦……他们洗完澡之后再集体吃饭,这样就比较讲卫生。不过你可以先去洗。大浴室东侧有一间小浴室,那是咱们自己用的,老范还在旁边做了一个贮水池,下面也可以堆放柴火来把水烧热,将来一旦刘高能把青釉瓷做出来后,就把这么个容积器放在里面,我们就可以在里面淋浴了。”

“不错。”想到竟然能在三角洲淋浴,孟晓波道显得很兴奋回过头,他又看到这一路跟随自己很是辛苦的胡乂仍在拾掇队伍,忙得满头大汗,便对王道潜说:“阿乂这一路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头。我先带他去见过他父母,报声平安一会儿洗澡时……我也带他去小浴室吧?”

王道潜倒没有太多犹豫,道:“也……行。小浴室也分两个隔间。你可叫他去另一隔间,不过最好把那些现代制品的标识都拿掉……这样吧,你直接去大浴室,用里面装皂荚水的竹筒替换掉里面的沐浴乳,里面的毛巾……也不用换成棉麻混纺的,直接给他用吧。”

孟晓波平静地笑道:“这样确实稳妥一点。”

王道潜也看了胡乂一眼:“你如果对胡乂满意的话,不如直接将他带作你的门生好了。这两天老范都到处带着云郎,将来大概十有八九,那云郎要成为老范的弟子了。我则是最近还在观察……”

他猛然意识到当时他提出此种设想时,孟晓波已经出门在外,遂将他关于“博物学”和学徒式的“门生”制度的种种设想,也都与孟晓波说了。

这些天以来,他在观念及纸面上对该设想均有进一步的具体深化,因而此时陈述下来,也显得比较有条理。

孟晓波听了,先是比较吃惊,随后便连声赞叹王道潜想法超前,思虑长远。

王道潜点点头:“等会洗浴、吃饭两样程序走好后,我还要做个摸底排查,然后把你带到这批人的姓名,都刻到石碑上,算是作为东硖里首批草创人员的见证。”

“这样做很好,”孟晓波欣慰道,“当时我还觉得我给他们许诺农社的待遇,好像有些夸夸然了,心里总是没底,有你这样的安排,我可算是放心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等到孟晓波逗留不住,王道潜这才放他去洗澡,又告诉他小浴室里东西很齐全,热水大概也很充足,还没人动过,尽管放心使用,孟晓波闻言自是大喜。

送走孟晓波和胡乂后,王道潜接下来便要为流民们“接风洗尘”。他回头向北处一望,稍远处满是青绿色的廊柱与草黄色的蓬顶。

王道潜正预备将这批新到的流民暂时安置在那地处街心广场之西北的东硖里外围地带那里有一排新建成的简陋竹屋,供作这些流民的临时安置之所。

而在六边形街心广场中,东硖里的里民们早已架起数口大铁锅熬煮菜粥,正是飘香四溢。铁锅旁整齐地码放着许多套具的碗筷,那都是要预备发放给新到的山民们的。

仍在队伍中的山民们嘴中生涎,都巴巴地望着那口用材“珍稀”的锃光瓦亮的铁锅。这种铁锅是他们从所未见的。

宋信直勾勾地盯着这口铁锅看,愈看愈有些震骇,两手也发出许多汗来突然听得那位被人称作“王公”的人一声高喊,他便不由自主地随着队伍往前挪动脚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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