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孟晓波刚才在瓦缸边转了一圈也看出来了，桓阿这拨劫后余生的山民窝在这潮湿阴寒的洞里，存粮极为有限，原来的房舍、耕田也尽数被毁，几乎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也许他们原本就存有若求生不得、便下山投附到某处豪家的心思。
胡乂只是一番铺垫便说动了桓阿。桓阿对孟晓波千恩万谢，不过他那晦暗的神采虽然确实是稍稍有了些活气，但长久的饥饿和精神上的困厄，早已将整个人都形塑成一具老树干似的模样，一时半会是难以回复正常的。
桓阿告谢孟晓波，转身向外走去，来到众山民中，宣布有人要来招纳他们的消息。桓阿这时又恢复了村魁的架势，那口气里其实是有些不容置疑的。山民们此时方得悉此前所见的那个怪人的来意，议论声纷纷而起。接着孟晓波偕胡乂从洞穴之中缓缓踱出，不少害怕的山民们竟是立即噤了声。
见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犹自思虑交错、难以决断，胡乂也有些着急，他忙着说了几句，却也是笨嘴拙舌，抵不过有些村民的唧唧呱呱的诘问声、质疑声。没法，他只能一边强项说着，一边把孟晓波介绍到台前，说孟公这次是亲自来“请”大家。
“我们主家，孟公，这次亲自来请！除了我之外，孟公也没有再带着其他人了。这等诚意，请诸位不必再怀疑了！”
胡乂在前面向众人长长一揖，孟晓波顾不得心中疑惑这农家子弟怎么也能作出此等礼仪动作，也立即长长一揖，腰甚至比那胡乂弯得还低。
他这一揖，惹起一片的惊怪之声，便连适才敷衍似地应承的桓阿，也睁大那只没瞎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孟晓波看。
这个时候，孟晓波那奇怪的平整短发，那高大强壮的身材，还有他背后所携的极精致的钢刀与利弩，便适与这样一个怪异的姿态形成对比。村民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了。接着孟晓波便听到许多议论声。逐渐有股声音压倒了局面那是说这“孟公”绝非常人。
“绝非常人”的声音逐渐吵嚷成一片，许多山民坐不住了。
照理来说，“事反常则近妖”，但这些质直的山民们，心思淳朴，并无几许心机立即想到那么远。他们主要是被现在的恶劣境况真正地困厄住了，在一个恍惚之后，心思便由不得自己，就想跟这个态度诚恳的自称要解危民于倒悬的人走了。
桓阿从讶异中回过神来，要和大家说话，不过眼神仍是总往孟晓波身上瞟。
孟晓波见他个头矮小，眼窝塌陷，一只眼睛瞳仁灰白，又挂着一身的破衣烂衫，真似乞丐一般。然而当桓阿舞着枯瘦的双臂，顿挫有力地面对村民们说话时，孟晓波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当真有几分威严：
“洞里的粮米其实已经没几日可吃了，要不是孟公，我等再过几日，恐怕还真是要活活饿死在山里！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早些跟着胡家大郎与孟公出山，一起去到那东硖里罢！
“嗳，那边那几个，动作快一些，这胡家大郎心眼好，孟公又显见是个平易的人，此番又独身一人来请，就不要再有拖延了！”
桓阿兴奋、激动地怂恿着大伙，整个洞里都是他激昂的回声。在他的怂恿和指挥下，洞穴里的大多数人都活动起来，看来他们确实是想跟着孟晓波和胡乂走了。
不时有人走到孟晓波身边，或深揖，或躬身，如桓阿般千恩万谢者有之，涕泪交流者亦有之。不过在孟晓波这边看来，大多数人的神情，似是麻木长久后的一种机械的应激反应。
一束光线照进洞穴，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好一阵子了。
忽然有几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可他们不敢看孟晓波，只是直视桓阿。
这几个年轻人虽是个个面色焦虑却踌躇不语，但他们却是使得洞中的气氛，整个地陡然急转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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