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开路的宫灯在大理寺门口伫停,随轿的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浅浅道:“爷爷,到了。”
轿子里传出三两声咳嗽,那小太监明了了意思,回身就去叩门。
须臾的功夫,大理寺内灯火明亮,大理寺卿张天义手忙脚乱的理着衣衫上的褶皱,一边恭敬哈腰。
“下官,恭迎总管大人。”
过了一会儿,轿子里出声唤人:“小福子。”
旁侧的小太监躬身撩帘子伺候,小心搀扶着他老人家下了轿子,由张天义引路,一行人进了内堂。
香茶奉上,李连笙吃了一盅,张天义又招呼上水果点心,李连笙脸上的好颜色也挂不住。
他随手把杯盏往桌上一撂,发出哐啷的响声。
张天义忙赔笑脸凑前:“是茶水不好么?总管大人您莫要动怒,下官这就亲自去为您沏上艳艳的来!”
太师椅之上。
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细长眸子眯起,眼角堆叠起一川层层褶子,李连笙似笑非笑的扭头睨视:“你猴崽子,跟我这儿耍心眼儿呢?”
黑天半夜,他巴巴的从宫里出来,走这一趟。
这张天义只要不是个傻子,也合该猜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都半晌的时候了,还敢扯茶水的由头来搪塞?
张天义被他睖的生怯,抱着手立在一旁,委屈道:“就算是下官长了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您老人面前搬弄啊!”
他眉眼耷怂着,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您老人家是老寿星一样的人物,下官瞒不住,也不敢有所欺瞒。那清荷姑娘是您看中的人,下官更是不敢怠慢,不过……”
迎上那双亟戾的眸光,张天义吞了口水,稳住了脚步,才借着道:“东宫把人送来的时候说,那人犯得可是行刺太子的罪过,下官这边也不好做主。”
东宫和宫里面的内侍总管大人不睦,神仙斗法,不闹开了去宗正院评个是非对错,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也只能谁开口谁对了。
话落,依旧不见动静。
张天义继续道:“更何况,清荷姑娘行刺太子的那柄匕首,和无辜惨死宫内枯井的谈文曜身上的伤口,一致无二。”
谈文曜是东宫心腹之臣,正经的四品武官,今天一大早却被人发现横死在东宫的一处枯井内。
不见匕首,又无人证,抬了一具尸体回来,他这案子正愁摸不到头绪呢。
这清荷姑娘就自己送上了杀人物证过来。
蓄意刺杀太子是大事,牵连到朝廷命官的人命案子,更是天大的事情。
况且那柄匕首上面,查案的官员拓遍了,也只找到清荷姑娘一个人的指纹,这让他连个开脱的理由都不能编。
李连笙一个眼神,小福子走上前半步,呵斥道:“审案子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你不去尽心尽力的缉拿真凶,还敢把责任推脱了不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哪个敢推脱责任呢,实在是东宫交代的清楚……”张天义解释的万分真切。
小福子愁眉不悦。
都知道东宫与他家爷爷两下不好,姓张的拿东宫出来说事,真真假假,全凭他一张嘴,他们又不能真的到东宫核实了去。
这摆明了就是不愿意承担责任。
堂内灯火摇曳,风声吹过,带走了一室的鸡零狗碎。
等到张天义乐呵呵的领着李连笙去大牢接人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下了牢门,左行有处空旷清幽的去所。
一排宽敞的牢房,内置简雅摆设,虽算不上排面,但是较门口那些能扑面嗅见霉气恶臭的牢笼,要好上一百倍。
清荷正坐在一张红木六寿纹玫瑰椅上,闭目小憩,面前是一张款款精致的配套四方小几,那木质花纹,一看就跟前面内堂的家具如出一辙。
小几上摆着瓜果茶水,一个衙役打扮的差官正在牢门外面,赔着笑,抑扬顿挫的替里面说书解闷。
宽敞的单间打扫的干干净净,不染尘埃,青砖的地面防潮气,避鼠蚁,另铺了素色地毯。
说是牢房,外面那些稍逊品级的酒楼客栈,也不过如此了。
张天义看着满意之至,他可是在查清楚了此女的身份后,特意过来安排布置的,就是为了让李总管亲自过来的时候,瞧见他的至诚孝心。
他舔着笑,奉承道:“一听说清荷姑娘是总管大人您未过门的夫人,下官就第一时间赶忙过来安排好处所,生怕稍有怠慢了,惹夫人心中不快。”
小福子出言申斥:“那就劳烦大人,把牢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牢头憨憨的伸手去推,龇牙晃着脑袋,连忙赔笑道:“没锁,门没锁!”
清荷打他们进来,就早已清醒,只是不知道面前是个什么动静,也不敢贸然动作。
这一天过得太过波谲诡异。
李总管到下房逼亲,峰回路转,东宫就来人接了她走。
太子自导自演了一出行刺的闹剧,又一副惺惺作态的把她送到了大理寺的牢房。
就在她手脚被束,寸步难移几近于崩溃的时候,出来了一个姓李的大人待她如座上宾。
她正在胡思乱想,一双冰冷的手抚上她脸颊,粗粝的指腹在她笑靥处,轻轻摩挲了两下。
打头顶传来如枯木枝杈划在生铁上的声响:“清荷,你要是再睡下去,咱家可就走了。”
他知道她在装睡。
清荷瞬间张开眼睛,双手紧紧的抱住那双能救她出牢房的干瘪手臂。
低低的祈求道:“别走,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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