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荼白取了茶具出来。杯小如胡桃,壶小如香掾,棕栗色的壶身隐约泛着光泽,像外祖父平日爱把玩的那对核桃上圆润的油光。胡瑶不再惫懒依着靠垫,笼袖屈膝端坐在榻上的小几前。
孟窅依旧斜签着,支肘拖着半边香腮。她不是第一回看胡瑶烹茶,可每看一回都要赞叹一回。烹茶时的胡瑶自信而专注,比任何茶香都高雅。她白皙的手在茶具间游走若行云流水,她会微微翘起尾指,像是花丛间嬉戏的玉蝶。
胡瑶将茶汤均匀浇过倒扣的小杯,而后递给孟窅一只瘦长的杯子。一抬眼,看见孟窅支颐而坐,一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竟是看得痴了。胡瑶佯嗔睨她,一手揽着宽松的袖口,一手将那杯子几乎凑到孟窅鼻尖上,唬得她往后一瑟缩。
“闻闻这茶香。”
孟窅摸摸鼻尖,上面好像染了湿润暖和的茶香。她在胡瑶责怪的眼神里收敛眉目,端正身姿坐好,双手接过胡瑶递来的杯子。她合掌拢着闻香杯,杯身残余的温度熨帖在掌心,靠近了就能闻得一股子醇郁香气,暖暖的渗入肺腑。
“阿琢的茶艺越来越精到了。”
“可惜宫中多有不便。”胡瑶抿一口棕褐澄澈的茶汤,不无遗憾地感叹。“我院子的梅树下埋着一瓮去年冬天收集的雪水,用来沏这个再好不过。”
孟窅点头受教,喝完一杯热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复苏了。
“你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胡瑶拈起帕子压一压嘴角,拨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头也不曾抬。“韩家姑娘?”
“你早知道了呀?”转念想她是皇亲,在宫里有相熟的人脉并不奇怪,昨夜荼白能找上宜雨,没准也是她授意的。“她是哪里人?从前怎么没见过?”
“她父亲上个月刚从房州调回来,你以前自然没有见过。”入宫前,祖母让人誊抄一份名册于她,上面记述着此次留宫闺秀的概况。这位韩姑娘祖上原是望城人,她祖父是先王七皇子的护卫。七皇子长大后被封了恪王,一家人就随恪王前往房州就藩。
孟窅点头,又把刚才院子里韩玉帮她折梅的事告诉她。“她挺热心的,比我高一个头,眼睛是琥珀色的,又大又圆。”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絮絮叨叨的也没个条理。胡瑶想起话本上那些文采斐然的措辞,浅浅一笑,替她再满上一杯茶。“你挺喜欢她。”
“我喜欢美人呀!我最喜欢阿琢了!”孟窅接过茶,立刻就把韩玉的事抛却脑后,挤眉弄眼地逗她。
“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
“说你美呀”她掩嘴嗤嗤作笑,愈发拿腔拿调地说话,下一刻被胡瑶一派淡然的回复噎在当场。
“也不是新鲜事,说这作甚。”
孟窅一口茶呛在喉头,堪堪用帕子捂着嘴,噗一声失态了。宜雨连忙掏出新帕子换下她手里那块,捉着袖口轻轻去吸她裙面上溅到的水。水金龟茶汤浓厚,孟窅今天穿的裙子素雅,恐怕要留下茶渍。
胡瑶不想孟窅不经逗,连忙也要荼白帮忙,捧了小盂让她漱口,又叫宜雨顺着孟窅的背脊慢慢拍抚。
“自己着了道吧!往后看你还随便敢消遣人。”
“你、你……”孟窅按着心口,喉咙口还有一种狠痒,不上不下的吊着她。她腾出一只手指着胡瑶,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我真心夸你,怎么还编排我?”
胡瑶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戳穿她的委屈扮相。“装!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也不知道娘娘替你定下的是哪家,我真替你担心。”
孟窅捂着帕子用力咳几声,把肺里细细的痒意咳出来,总算缓过气来,噘着嘴不服:
“你若心急想知道,我替你向姑母打探打探。”话音未落,先得了胡瑶一记眼刀。
胡瑶心里知道,自己的婚事,祖母早有决断,淑妃做不得主。
入夜,孟窅躺在床里睡不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右手食指一下下叩在左手的手背上。
“小姐还不困吗?”宜雨隔着帐子,低声探问。夜寒深重,她把帐帘合拢,塞进床垫下压实。
孟窅叹口气,想着胡瑶是不是和她一样睡不着。
“阿琢说她去年冬天收集了梅花上的雪水,用来煮茶。”她翻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在一片昏暗里看着床帐上模糊的花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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