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皱着眉头,道:“那你到底恨不恨那人啊?”
我听了忍不住一笑。
这是个蛮有意思的问题,从一开始我对他便没有什么恨不恨,而今那射箭误伤我的七岁顽童莲身重生回来,在大水中救助女童,又相助被困村中的老人,仍与当初一般。
如此说来,我到陈塘关的心结已解,深感满足。
“恨倒不至于,毕竟他一无所知,便是我真的在意也无从恨起。”我带着微笑看向哪吒,“但你也知道,修行之人间联系深甚,我与他的这烂账约是被天道勤勤恳恳地记了一笔,总要向他讨回来的。”
少年顺着我的话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穿耳而过。
我们这事眼下并不重要,还是找玉帝手谕要紧。又搜了一层无果,往楼梯走过去,忽然隐约听见楼下有声音微弱地传来。
哪吒手臂一伸将我拦在后面,我顺着他的动作蹲下来掩藏身形,好在我们二人体型都不大,缩上一缩便是躲在半透明的墙壁后也不算太显眼。
从宝物殿底层走上来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长一圆。
高的那个长着一颗龙头,穿着华美的衣袍,头上雄鹿般曲折的角比九妹那小小的蛟角气派多了——这是东海龙王。
龙王旁边跟着一名背着碧绿龟壳的水族,头上戴着个官帽,大概是龟丞相。
龙王背着手走在前面,浑厚的声音抱怨道:“这些昆仑山女神真是好生无礼,玉帝命她们助本王降雨,竟每天都要向本王查看玉帝手谕!”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龟丞相摆着笑脸奉承道,“仙子们例行公事,她们虽是仙神但毕竟是些无知女子,怎么能懂得变通呢?是大王您大人有大量,替女仙们担待着呢。”
龙王被哄得开心了,袖中伸出的指爪捋着长长龙须道:“也罢,既然是玉帝陛下有旨,我等自然要遵从。”
“是呀是呀!”龟丞相道,“半年前陈塘关那恶童杀害三太子,您碍于大义未曾追究,但玉帝陛下还是英明的,李靖教出那么个儿子总要吃点教训!”
龙王哼了一声,带着龟丞相接着往楼上去了。
我轻轻按在哪吒的手背上,用余光瞥去,他还沉得住气,脸上尚算平静,只是紧紧攥着乾坤圈的手指也做不得假。
“嘘……”我点点他的肩头,向龙王那边指了指。
听龙王与龟丞相的对话,他们此行来就是为了取玉帝手谕,去给今天赶云前来的昆仑山女神过目,既然如此,跟在他们后面一定能找到手谕。
不过——我掂量了一下一无是处的自己,再掂量一下只会打斗之术的哪吒,巧取玉帝手谕的路子对我们这两个而言难度太大,看来是只能明抢了。
既然都要抢了,我就没必要跟着哪吒与龙王正面冲突,我去了也是拖后腿。
“我在楼下等你。”我对哪吒做着嘴型,只发出些许微弱的声音,“若不能就地销毁,抢到便走,莫要与龙王纠缠。”
哪吒点头,与我分开两路,朝着龙王那边跟去了。
我径直下楼,也不用找角落躲起来——这里的时间差其实掐得很妙。从哪吒跟着龙王找到手谕伺机出手,冲突之后引起混乱,距离此时此刻至少还有一小会儿的间隔。而龙王才刚上去,不会立刻有看守进来寻龙王。
此时我站在这里最是风平浪静,却又风雨欲来。
我穿过底层大厅堆满的金山银山,往殿门口靠近一些,途中路过一面装饰华美的镜子,无意中往镜面上瞥了一眼,倒叫我愣了一下。
此时凡人尚还做不出非常清晰的镜子,这面镜子的清晰度虽比不过我前世的水银镜,但也算照得很清楚了,大概是哪位善于炼器的仙人无意中弄出来的。
镜中映出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但因为扎了稚龄女童的发髻而显得年幼了一星半点。
这张脸……我抬手,镜里的少女也随我一起迟疑地摸了摸脸颊。
师公和师父的水准自然是不同的,但我没有想到能差这么多,实际摸着面部的骨型明明是一样的,可师公捏的这张脸……怎么与师父捏的仿佛是妆前妆后的区别。
当然师公捏的是妆后,并且是按他老人家的品味上的妆。
真希望能跟我打声招呼,我一贯扎着女童发髻,搭配这张总裁家里海外留学归来、剑桥毕业的时尚名媛的脸算什么样子嘛。
“……唉。”我摸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感叹一声。亏我还说哪吒长得好看,上清祖师亲手捏的脸根本没有不如的。
不由我兀自感慨师公不愧是师公,头上轰地炸了一声,随后哪吒卷着红绫飞落下来,千斤顶一般直线下落,落到我面前却又轻盈无声。
他一手要使法宝,最多只能腾出一只手,于是想也不想将抢来的玉帝手谕往我怀里一丢,由此空出来的胳膊环抱住我的腰,二话不说兜着往外冲。
传说中的玉帝手谕出乎意料居然是一份绢布,天界的织锦布质坚韧没有那么容易撕破,但却不是不能烧。
我抱紧玉帝手谕:“三昧真火呢?!”
少年憋屈地回:“点不起来!”
我思绪一转,了悟:“龙宫位于海底千万年湿气太重,快出水上岸!”
哪吒带着我冲出龙宫入水向上游去,我险些因赶不上将避水珠含入口中而呛水,从后方传来龙王气急败坏的咆哮,虾兵蟹将匆忙整队源源不断地追赶上来,在后头遛了一长串。
海底龙宫到底是太深,就算占了先行一步的优势,我们在水中的速度也着实比不上生活在东海本土的水族,逐渐被龙宫兵卒迫近,东海龙王敖广更是化出细长的龙族原型亲自领队。
这样下去必然到不了水面就会被赶上,哪吒虽然在海中也不惧与龙王打上一架,但拖着一个我不容乐观,若玉帝手谕不小心被抢回去又要多生波折。
哪吒临场反应很是迅速,松开手在我背上重重一推,随后有两个圆圆的影子从他那儿冲出朝我飞过来,带出水流将我裹挟着送向水面。
风火二轮不是我能驱使,但既然主人有令,它们也不介意同我一路走上一遭。
而那莲衣少年反身去挡下那千百水族兵将,身影淹没在汪洋的黑暗当中。
我和风火轮一起冲上海面腾云而起,拆下系住玉帝手谕的带子扬手将之展开,长长的布锦飘舞在空中,一字一句、密密麻麻地写满陈塘关百日大雨每一日的降雨量、时长及最终该达到的水位。
两只风火轮旋转下落,燃起三昧真火在布面上滚过,直到将最后那一句“陈塘关应死者千人”也烧得干干净净,一字不剩。
我跪在云上,耳边海风呼啸,三昧真火烧尽天庭织锦,未留余灰。
如此大水却只定千人死,玉帝已是仁慈。然而那一千人,那水患之后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数万人——为何应死?
为什么要救人?
纵然天定要亡,看到一线生机总是要争上一争。
我无生死,无命可争,就想为还能挣扎、还想挣扎的人推上一把。
……
而那推了我一把的少年,被龙王追赶着冲出海面来。
东海龙王原身巨大,漫长的龙躯鳞光闪闪,乌云来聚,雷鸣霹雳混着龙王浑厚的声音:“——哪吒!”
哪吒应喝:“什么事,老龙王!”风火轮回到主人脚下,他取出一柄尖枪,挎着金圈披着红绫,端的是名意气风发的少年小将。
“李哪吒,你杀夜叉,害我儿三太子性命,又违背玉帝命令,犯下如此大错岂敢猖狂!”
“哈哈!”少年大笑,清亮嗓音嘲讽道:“老妖龙,且不说半年前你为报私仇假传谕旨,胁迫我爹娘性命。你因对祭品有所不满不予降雨,惹得陈塘关大旱,莫非就不是有违天条了吗?”
“无知小儿,休要妄言!”
“既说我无知何须再理论,来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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