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深蓝色的天空乌云密布,躲藏的月亮给乌云镶上了一层金边,窗前玻璃上挂着一道道水痕。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稀稀疏疏的,但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桅杆却看得分外清晰,那是停泊在码头上的许多船只。它们在岸边随风摇摆,随浪沉浮,但船帆却不为所动,紧紧收拢。油然想到,再过一周,我便会踏上其中的一艘船。
以前我唯恐找不到詹米,从来不敢想象找到他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后来我找到了他,便想到了以后。起先我会是一名印刷工的妻子,每天的生活都围绕着爱丁堡政治界和文学圈大大小小的新闻忙碌紧接着,詹米干起走私,我们就这样流亡在外,日子过得胆战心惊最后,我们回到苏格兰高地,在农场中干活,繁忙却安定,这是我以前就了解并喜欢的一种生活。
同以前转折得一样快,如今我的生活又改变了,以前的种种可能突然不复存在,又将面临不可预料的未来。
奇怪的是,我虽然也感到苦恼,但更多的是兴奋。我已经安定地生活了二十年,就像一只藤壶一样,陪在布丽安娜、弗兰克以及我的病人们身边。如今命运还有我自己的行动猛然将我同所有这些人和事扯断了联系,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大浪中自由地翻滚,被一些比我自身强大百倍的力量支配着。
呼吸使玻璃上蒙上了一层雾。我在那层雾上画了一个心形,就像过去,在寒冷的早晨我总会在玻璃上给布丽安娜画心一样。然后,我会把她名字的首字母写在画好的心里,代表布丽安娜艾伦兰德尔。她还会自称兰德尔吗,还是现在已经改口叫弗雷泽了?我很想知道。我犹豫了片刻,在心形中写下了一个和一个。
我还在窗前站着,这时詹米开门走了进来。“你还醒着吗?”他明知故问道。
“大雨让我无法入眠。”我走过去抱住詹米,他的温暖与坚实可以帮我驱散夜的阴冷。
詹米抱着我,脸颊倚在我的头发上,他身上散发着很浓的蜡烛和墨水的味道,却少了晕船的气息。
“你刚刚写什么了吗?”我问。
詹米低头惊讶地看着我:“嗯,可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墨水味。”
詹米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抬起一只手来回在头上穿梭。“你的鼻子真是和松露猪一样灵,外乡人。”
“是吗?谢谢你,你的赞扬我收下啦,”我说,“你刚才写什么了?”
詹米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变得紧张和疲惫。
“我给詹妮写了一封信。”他说。詹米走到桌子旁,脱下了外套,慢慢解开长筒靴上的鞋带和衬衣前的褶边。“见到杰拉德后我才敢写信给詹妮,那样我就能告诉她我们的计划,让她看到希望,知道我们可以把伊恩安全带回家。”詹米扮了个鬼脸,把衬衣拉到了头上。“天知道詹妮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什么感谢上帝,当她准备行动时我已经在海上了。”他从衬衣中探出头来,苦笑道。
这封信必然写得不是那么简单,但我感觉詹米写起来很容易。詹米坐下来,脱掉了鞋和袜子,我走到他身后,帮他解开那粗厚的发辫。
“起码我很高兴信写好了,”詹米说的正是我想的,“我一直都在害怕告诉詹妮这件事,恐惧感胜过了一切。”
“你都一五一十告诉她了?”
詹米耸耸肩:“我从来都是这样。”
除了关于我的,但我并没有把这想法说出口,而开始帮他揉捏肩膀上痉挛的肌肉。
“杰拉德待威洛比先生怎么样了?”帮詹米按摩时,我想起了那位威洛比。威洛比先生和我们一同横跨了英吉利海峡,他一直跟着詹米,如同詹米穿了蓝色长袍的影子。在码头上,没有杰拉德没见过的人和事。他从容不迫地向威洛比先生鞠了一躬,并和他讲了几句中国话。然而,玛蒂尔德看这位陌生的来客时,眼神里更多的却是怀疑。
“我想威洛比先生已经去马厩中睡觉了。”詹米打了个哈欠,使劲伸了个懒腰,“玛蒂尔德说,她不习惯家里有异教徒,也不想破例。威洛比先生吃完晚饭后,她就开始往厨房里洒圣水。”詹米一抬头瞥见了我在窗玻璃上画下的心,黑色的线条和白色的雾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是什么?”
“画着玩而已。”我说。
詹米抬起手来抓住了我的右手,用他的大拇指抚摸着我拇指上的那个小伤疤,这伤疤是卡洛登战役前,在我即将离他而去时,他用刀尖刻下的字母“”。
“我没有问过你,”他说,“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去。我可以把你留在这儿,杰拉德会非常欢迎你住在他那儿,不管是这里还是巴黎,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回拉里堡。”
“是的,你没有问我,”我说,“因为你太清楚答案是什么了。”
我们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詹米脸上已经不再是心痛和疲倦的样子。他弯腰轻吻我的手掌,烛光柔柔地洒在他头上,亮澄澄的。
烟囱里仍然有呼呼的风声,雨滴如眼泪一般沿着窗玻璃滑落,但没关系了,现在我可以安心地入睡了。
早上,天放晴了。屋外刮着凛冽的寒风,杰拉德书房的窗玻璃被吹得咔嗒作响,室内却温暖如春。比起他在巴黎的那套豪华公寓,勒阿弗尔的这幢房子小很多,但仍然有三层楼,而且都是结实的砖木结构,环境舒适。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我走过去,把鹅毛笔在墨水池中蘸了蘸。我将列下两个月的旅程中有可能会用到的医药用品。蒸馏酒是最重要也最好找的,杰拉德已经答应去巴黎给我装一桶。“但我们最好给它贴个别的标签,”杰拉德告诉我,“不然你还没走,水手们就喝完了。”
“精制猪油,”我慢慢地写着,“圣约翰麦芽汁、大蒜、十磅蓍草。”我写下玻璃苣,又摇摇头把它画掉,换成了人们可能更熟悉的牛舌草,这是玻璃苣较早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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