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汗水从他颈侧无声地爬过，而他半点不觉。
“请进，殿下。”他开口的时候微微一顿，嘶哑的声音甚至令自己意外。
门边的人或许也发现了，蒙特可以清晰听见转动门把手的声音有所迟疑。
“公爵阁下抱歉打扰。”瑟薇尔轻轻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房间里一片阴翳。蒙特坐在书桌前一张靠背椅上，汗水濡湿黑色鬓发，贴在鬓角。白色的衬领竖着，遮挡住颈侧。昏暗的阴影笼罩在他大半个身躯上。蒙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苍白，眼神中既有漫不经心，也有茫然的疲惫。
“阁下”瑟薇尔有些迟疑，这似乎不是一个交流请教的好时候。
在翡翠国，她一直都听说，这一代的蒙特公爵体弱多病，很少在人前露面，就连各种贵族宴会，也基本从不出席。当她真正见到了蒙特本人，她发觉除了脸色病恹恹之外，蒙特强健得并不像一个亚健康者。他骑术出众，可以带着侍卫昼夜兼程地赶路剑术出色，甚至能对格蕾丝特造成威胁
蒙特与传言里一点儿也不像。直到这一刻，瑟薇尔才切实认知到他或许真的是一个病人。
“抱歉”瑟薇尔想要告退。
“没有任何需要您道歉的地方。”蒙特的指尖随意抹过脖颈上的汗水，看上去是放下了礼仪，也或许他根本没有精力再维持仪态的端庄，“殿下，您有什么事？”
瑟薇尔不好意思再直接离开，毕竟她已经打扰了蒙特。
“噢，我其实想要请问裴迪尔阁下，是一位怎样的人？您了解吗？”
蒙特靠在椅背上，没有正视她，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瑟薇尔看见公爵眯着眼，懒洋洋地抬抬眼皮又闭上，像在小憩的猫。然而他的回答如雷厉风行的刀，一点不慢：“您不想把波戈丽塔殿下送回去了，是吗？”
“是的。”瑟薇尔没有太惊讶蒙特直接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没有什么建议。”蒙特道，“裴迪尔为人严肃、古板。他是一个真正的正直之人，把持玛瑙的国政数年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染指。他真心地忠于王室，忠于这个国家然而他也是一个真正的玛瑙人。”
瑟薇尔思考了一下：“您是说，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向往自由，会支持学生的叛逆之举？”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蒙特的声音变低，“他肯定希望有个王室回去接过重任，但王室要是继续在逃，他也不会追究。”
“殿下。”蒙特那双黑眼睛聚焦在了瑟薇尔身上，“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不敢确定。这是一个传闻，大半个玛瑙国都知道。”
“现任玛瑙国王，休斯顿陛下，年轻的时候也和现在的三位殿下一样，逃出王宫去做冒险者。于是，他与先王后在一场魔兽狩猎中相识。”
“玛瑙先王后，丽塔，原本也是一位贵族小姐，出逃家门探险，却意外与当时还是王子的休斯顿陛下相识相爱休斯顿陛下没有兄弟姊妹，他必须回归王宫继承王位，而丽塔王后为了爱情在宫廷里陪伴他。”
“然而王后始终向往着自由的生活，爱情并不能完全填充她的人生。王后久居宫廷，多年来郁郁寡欢，最后死于难产正是生产波戈丽塔殿下的时候。”
“休斯顿陛下为公主取名波戈丽塔自由的丽塔，很难说明这其中抱有一种怎样的愿望。在王室接连出逃之后，裴迪尔宰相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大动作他毕竟也是国王多年的好友，他也曾陪伴国王，一起冒过险，一起在宫廷内治国，甚至在国王丧妻后陪伴。”
“宰相或许，对自由被束缚的国王，也是有一种愧疚的。这种愧疚或许也会转移到他的三个学生，三位殿下身上。”
“谢谢您的建议。”瑟薇尔沉吟。蒙特虽然没说什么，却在暗示他们不会因为放跑公主而与裴迪尔闹出不愉快。
“没有什么值得您感谢的。”蒙特冷淡地盯着桌面，“或许我应该感谢您。”
“您说什么？”
“没什么。”
瑟薇尔看出蒙特精神状态不大好，急忙告辞，为他关上房门。
蒙特听见房门合拢的声音，又慢慢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瞳在昏暗的房间里无神地睁着，像是失去光彩的宝石。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时不时会做一个古怪的梦。
之所以是“一个”而不是“一些”，是因为他感觉那些梦之间都有关联。梦的内容总是不一样，但也总是互有衔接。
蒙特无法记清梦中的细节，但每次醒来却总是无法摆脱梦境里强烈的情感。
他记得梦境的主人总是被人欺负，因为“他”体弱多病、弱不禁风年少的蒙特同样恐惧着那样的未来，所以他拼命地锻炼，以防自己的命运与梦境主人的命运重合。
近年来，他越来越难以从梦境里摆脱了。
每一次，也都能看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我该说谢谢。”蒙特用手臂遮挡住自己的眼，感到大脑疲惫，却不想再陷入睡眠。
许多天后。
“宰相阁下！宰相阁下！不好啦！翡翠公主把我们的公主拐跑啦！”书记官悲痛不已，不知是在为本国公主，还是在为自己输掉的赌金。
“什么？！”宰相悲愤地拍在书桌上，陡然站起身子，径直翻译了书记官的话，“你说，丽塔把翡翠的公主也拐跑了？”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知是在为本国公主，还是在为自己头顶稀疏的草。
书记官仔细一思考：“没准儿也是那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波戈丽塔：？？？这锅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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