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几声脆响,喧闹声中,数道焰火如龙腾般窜起,在京城鳞次栉比的建筑上空逐一绽放开来。
十分绚丽的色泽,一瞬间令天与地都变色,也将小巷窗台边那个小姑娘张大的眼,映得忽明忽暗。
十三四岁的年纪,年后即将出嫁,玉葱似的双手里捧着片大红喜帕,上面鸳鸯戏水刚绣到一半,活灵活现。
却因她短暂的失神而染上了血。
喜帕见血是不好的,她一瞬有些仓惶,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糟。
眼看着一小点晕开成墨渍般的一大团,眼泪啪啪就掉了下来。遂又想起,大过年的掉泪,更是晦气,她一个忘形,将喜帕往眼泪上径自按了过去。
冰冷绢丝触碰到脸庞,眼前突然浮现出未来夫婿那张苍老得满是皱褶的脸,手指不由一颤。及至回过神,细软的喜帕已如一只翻飞的蝴蝶,在又一团焰火闪起的时候,从她指间滑落,无声无息往楼下跌坠过去。
小姑娘呆了半晌。
伸出的手指除了冷风什么也没有抓到。
觉察到眼泪再次浮出眼眶,她一转身匆匆朝楼下奔去。
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开门的瞬间扑面一股冷风。
冻得她微微一颤,却莫名有种想往外奔去的冲动,却只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拾起落在屋檐下的喜帕,转身重新返回屋里。
正要轻轻将门合拢,忽听见什么动静,在远处一连串炮竹的炸响声中被风吹入耳中。
那是一种脚步声,长长的,拖曳的声音,来自一个身体很长,腿和手也很长的男人。
男人高得仿佛能一抬头就能碰到身旁的屋檐。
而他左侧肩膀上坐着一个少年。
纤细的,粉雕玉琢般的一个少年。
精致的眉眼和一身长长的纱衣让人辨不出性别,只恍惚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的好看,直把小姑娘看得乱了心跳和意识。
以至全然忽略了他身下那个男人的异样。
男人背着一口棺材。
所以他走路时,脸总是朝着棺材的那个方向偏着,偶尔棺材随着脚步移动时,能看到他的脸。
一半脸跟少年一样银白如玉,另一半被头发挡着。
偶尔焰火的亮光闪过,会照出发丝下斑斑驳驳的凹凸起伏。
仿佛是用很多块碎皮拼凑起来的半张脸。这半边脸上没有嘴唇,因此袒露着鲜红的牙龈和牙齿,牙齿比普通人长得多,以至于他基本合不拢嘴。
这么长的牙齿,还特别尖,好似含了一嘴的刀子。
若是小姑娘能稍微看得仔细一些,或者说,稍微对这异样高大的男人多留意一些,后面的事,想来也不会发生了。
可是当时当地,小姑娘满心满眼只看得见那少年明媚的脸。
也只听得见那少年用他清澈的嗓音问她:“这是你绣的么?”
少年幽黑瞳孔的注视下,小姑娘脑子里晕得像塞满了棉花。
因此几乎连他问的是什么也没听见,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真漂亮,能让我看看么?”
小姑娘再次点头,然后乖乖走出门,走到他身边,踮起脚用手捧着那块喜帕,小心翼翼朝少年递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少年朝她笑了笑,笑得像三月盛开的烟花。
所以一度,她都没感到有什么东西悄然从她皮肤上划过。
给她带来的最初一丝异样,大约只是冰冷。
冷得就像少年凝结在幽黑温润的眸子下,那一闪而过的光。
离着两条街,袁琅摇摇晃晃坐在马背上,抬头看着不断照亮半空的焰火。
脸被火光映得发亮,目光却是如同蒙了层雾般有些发怔。
离开大理寺后,他在鸿雁楼多喝了几杯,出门时还不觉得怎样,此时被冷风一吹,只觉得头疼欲裂,连带烟火在半空炸开的轰鸣声,也如近在耳侧般,震得他半边头颅嗡嗡作响。
喝多了酒,并不是因为过节高兴,而是因为心里烦闷。
这烦闷是因他在大理寺所见到的那几具被用草席简单裹着的尸体,而起的。
王岩说,它们就是小年夜被暴雪冻死在碾儿胡同的那些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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