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一笑，“我知道你另有身份，想不到竟然会是姐姐的师弟。”没有艾离相护，他又弯腰咳嗽起来。
季怜月上前，将他拢于内力范围之内，“跟我走。”
“从湖里游出去吗？”称心直起身，怀疑地打量着他，“你带得了我与姐姐两个人吗？”且不说一人重伤，一人完全不会武功，就说岸上常设的警卫，只要被发现，一顿乱箭射来，便会必死无疑。
“不，我们不走水路。只要能回到丹房，可以从地道中撤走。”季怜月一边说着，一边背起艾离，并用衣带将她负紧。
称心盯着他的举动，眸光闪动如针，“我是皇帝下旨必杀之人。如果我逃了，地道怕是会被发现。你多年来的计划就会付诸流水，教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计划失败还可以重来，你的命自是比计划重要。教主虽会惩罚与我，但总归不会要了我的命。”季怜月面无波澜，说得极为平静，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为何一直没有发现呢？”称心喃喃自语，目光中再无尖锐。这世上原有不少真心待他之人啊。姐姐是，影麟也是。如果能与布加特成为好友，他也会真心待他吧？可惜……
“走吧。”收拾停当，季怜月扯起他的手臂。
称心却挣开他，“我自小被人追杀，时常活在恐惧之中。逃了一世，我不想重复幼时的生活。这一次，我决定不再逃避！”
“你想死？”季怜月一惊。称心的目光坚如磐石，明显已下定决心。这种目光他只在死士决死前的眼中看到过。
顿了一下，他劝道：“你忘记入太子府的目的了吗？”
“诱惑太子，为我教所用。”称心嗤然一笑，“从这点来讲，皇上并没有下错旨令呢。”
季怜月道：“入太子府也是为了追查灭你全族的凶手，你不想报灭族之仇了？”
“凶手是四王之人，此事只能拜托于你了。太子殿下待我以诚，我不能负他。”称心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温柔如水。
“你……”季怜月愣住。未曾想到，他假戏真做，竟会动了真心。冷哼一声，他道：“就算平日里太子对你百般恩宠，到了此时他却未曾出现。这样一个怯懦又自私太子如若坐上龙椅，实是国之大患，万民不幸。”
“太子殿下不能违抗皇令，于亲于理都不可以，否则他就会背上不孝不臣之名。他答应过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称心急急辩解，却无法隐藏住眼中的失望。
当他看到艾离后，目光重又坚定起来，“皇上下旨要杀的是我，本就不干姐姐的事，我不能连累到姐姐。”
“我答应过她，要护你周全。”季怜月也转过头，温柔地看了一眼艾离。为了称心到太子府之事二人曾经大吵过数次。然而她却不知，称心命有死劫，须在极贵之人身旁方有可能渡劫往生。来太子府固然是称心的要求，也是他仔细思虑后的结果。太子身份尊贵，正符合称心所须的极贵之人，何况他还有地道这张不可向她言说的底牌。虽因太子频繁往来暖香小筑，没有机会为小筑接通暗道，但称心拥有的幻瞳之力，至少可以保他到地道前性命无忧。
“你带不走两个人的。”称心平静地指出这个事实。皇城平日里的防御便是滴水不漏，何况现在众目所聚之时。
“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试上一试。”季怜月亦平静地回道。
“然后三个人一起死？”称心轻轻一笑，眼中闪动着从未有过的深智。
季怜月无法言语，这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娇弱男孩吗？一夜之间竟成长为可以比肩而战的同伴。
“砰砰砰！”屋外的撞门声再次响起。
“走吧。姐姐与咱俩不同，她的命才最为贵重。”望见他眼中的犹豫，称心继续说道，“每逢遇事我不是逃走就是躲于人后。其实我曾在心底里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够独挡一面。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好。现在，便是这最好的机会！”
“你有何未了心愿？”季怜月沉哑地开口。
“告诉布加特，他兄长的仇，称心帮他报了。”称心眸灿若星，笑得释然欢喜。
季怜月点头，负着艾离不顾而去。
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称心说得没错，他确实带不走两个人。若是他全盛之时，或许可以一试，然而今夜，他的耗损实是过大。……与其三人同死，至少要保下她的性命！
屋外，未见二人出来，马玉山再次下令军侍撞门。没有艾离的抵御，房门很快被军侍们撞开。
冰冷的夜风自敞开的大门涌入房间，称心迎着火光走向门外。重重包围之中，他仰起头，贪恋地深深呼吸。
火光映照出少年单薄的身影，他的脸色近乎雪白，乌眉鸦发似墨染，那流光水溢的双瞳，似有魔力般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其容色瑰艳雌雄莫变，仿若一只无意中闯入人世间的山精水灵。
如此容颜，难怪会令太子殿下痴迷。马玉山暗叹一声，问道：“你可有话要讲？”
称心轻笑启唇：“既然称心污了太子殿下的清誉，称心愿为太子殿下而死。请转告太子殿下，一定要成为一位好皇帝啊。”
马玉山颔首应下，摆手令军侍上前擒拿。
少年眼波流转，微微一笑，双目之中突然华光大盛。
这是生命之光的最后爆燃！
今夜来追捕的军侍都会忘记姐姐。姐姐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他能为姐姐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旧唐书太宗诸子传：
有太常乐人年十余岁，美姿容，善歌舞，承乾特加宠幸，号曰称心。太宗知而大怒，收称心杀之，坐称心死者又数人。承乾意泰告讦其事，怨心逾甚。痛悼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形像，列偶人车马于前，令宫人朝暮奠祭。承乾数至其处，徘徊流涕。仍于宫中起冢而葬之，并赠官树碑，以申哀悼。承乾自此托疾不朝参者辄逾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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