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朗拿定主意,刚要敲屋瓦,就看见一个小娘子牵着侍女的手从后面小路走过来——女眷的席位设在正堂西北的蕴秀阁,离这里很有一段距离,怎会有人走到这里来?
他迟疑间,那小娘子左右张望,让他看清了脸,竟是他从小就认识、但素来互相看不顺眼的方盈。
方盈没有抬头,始终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人,便在此时,水阁里头的几个人,说话声音又大起来。
“要说还得是他们姓纪的,老子娶长公主,儿子娶长公主的女儿,嘿,就算换了朝堂,又何愁没有满门富贵?”
水阁并不安门,方盈走来的小路就在水阁后头,自然听见了,但这小娘子听见有男子说话,不但不回避,反而拉着侍女的手走到了房檐底下。
“什么长公主的女儿?听说就是姬妾生的庶女。还拿着当个宝了,嘁!”
“你别瞧不上,怎么说也是高行逢的女儿。再说了,后面还有纪六呢,有这一门姻亲,说不定过两年就能给纪六娶个真公主回来。”
“哼!那小白脸,一场仗都没打过,也只能尚主做个吃软饭的驸马都尉了。”
纪延朗听得勃然大怒,就要冲下去暴打这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龟儿子,但他还没来得及动,屋檐下先响起一道女声。
“这是谁在这儿口出狂言,连驸马都尉都看不起?”
水阁里头几人齐声问:“谁?”
“没谁,路见不平的人罢了。有些人,兵临城下时,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快,倒有脸说别人一场仗都没打过,这可真是我今日听见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纪延朗满腔怒意一下消了一半——下面这几个,当初陈国大军攻打蜀中时,都曾被派去守城,也都如方盈说的,一看兵临城下,丢盔弃甲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来的小娘们?活腻了是不是?”
听见有脚步声冲向后门,纪延朗转头从窗口跳进阁楼,同时重重咳嗽一声,喝道:“哪个龟儿子在下面吵老子睡觉?滚出去!”
他说着重重踏着步子下楼,下面没人敢回话,但很快就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等他下到水阁里,已不见人影。
纪延朗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说:“我一直很好奇,当日我要是不下去,你待如何收场?”
“绊马脚。”方盈笑答。
“什么?”纪延朗没明白。
方盈笑着看一眼立春,“当时我俩分开站在门两边,只等有人冲出来,就伸腿绊他,然后大声呼救,其实后面那条路有侍女不停经过的。”
纪延朗摇头:“你真是胆子大,你们两个瘦弱的小娘子,如何绊得倒成年男子?”
方盈却道:“我虽然瘦,但力气不小,不然那么多饭不是白吃了么?”
“……”想想她的饭量,纪延朗顿觉无法反驳。
方盈看他默默端起茶来喝,眼睛转了转,突然说:“当日要是也这么心平气和说话多好。”
纪延朗一愣:“嗯?”
“你忘了吗?你下来见到我就嚷,‘你怎么话那么多?同你有什么相干,你就冲过来多嘴?’”
纪延朗:“……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还有呢。”方盈继续学,“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娘子,别人避嫌都来不及,你自己冲上来和男子吵架,你就不怕传出去,丢你爹的脸面?”
纪延朗:“……我说得也没错啊。”
方盈问:“你记得我怎么回的么?”
“……”纪延朗想了想,“你好像是说,你是为了我们家仗义执言,你爹知道了,不但不会生气,还会夸奖你。”
“对啊。”
“……”
“不过我当时,也不只是为了父亲对我爹的知遇之恩,和夫人曾抚养我一年的恩情,还……”方盈停一停,深吸口气,最终也没有抬头和纪延朗对视,而是只看着自己脚尖说,“听不得他们那样说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你那么好,他们不配。”
这轻似呢喃的一句传入纪延朗耳朵,彷佛在他两边耳根上各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这便拔腿就走,但腿上却彷佛缠了什么东西,愣是拔不出来。
方盈等了一下,见他竟然没跑,颇为惊异——她都豁出去说那么腻歪的话了,这位怎么还不跑?还非得逼着她说得再明白些吗?
“我一直忘不了你从楼上转下来的样子,强装凶恶,威风凛凛……”
纪延朗腾一下站起来:“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有话……等我明日回家再说吧。”
方盈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长出口气,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演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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