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花魁在中间翩翩起舞,秋棠努力地学着笑,和其他姐妹们一起替她伴奏。
那群世家弟子,是全京城最俊的少年郎们,早在之前几天,秋棠便听过其他姐妹热情激烈的讨论。他们围着花魁落晓姑娘,如众星拱月。为她写诗,聊些风雅事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秋棠心中黯然,借口处理私事来到船板上透气。只听得远处渺渺琴声,时而清脆如碎珠滚玉盘,时而舒缓如清泉过山涧,于夜中静静流淌。她一转头,屏气凝神,只见
灯火阑珊处,恰逢少年时。
沈镜一袭白衣,坐在不远处,一手按着琴弦,一手轻轻抚弄。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视,他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姑娘也来船板上讨一个清净吗?”
秋棠略有些羞赧,道:“……这位公子,我是今日从春华楼来伴曲助兴的姑娘。”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什么更多的神色了,望着她,问:
“姑娘要听我奏一曲梅花引吗?”他短短地勾了一下嘴角,“近来刚习得的曲子,若有失误,还请姑娘不嫌弃才好。”
“公子见笑了,我现在只不过是个……”她短暂地失了声。
她本也是个小富人家的庶女,虽然时时要看嫡母的脸色,但日子也算顺遂。可一朝家破人亡,她也被迫流落青楼靠出卖色相为生,她这样的人,活着的意义又何在呢?
她红了眼圈。
沈镜按住最中间那根琴弦,发出一阵铮鸣之声他望着秋棠的眼睛,缓缓念道: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
人情不似春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
“姑娘莫伤心,人生得失乃如月缺月圆,世人插手不了,但赏月人的心情有好有坏。这一首海棠作赠与你,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如愿以偿。”
秋棠几乎要忘了那天的曲子,但她从不会忘记沈镜轻抚琴弦时,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和抚琴时那专注温柔、仿佛对着友人低语般的神色。
一曲告终,秋棠如梦初醒,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赞了几句,在沈镜温和的眼神下,渐渐地红了脸。她假意不听那越来越快的心跳,上前一步说道:
“我本家姓任,”她抬头,抹去眼角的泪光,“谢谢公子,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任姑娘我是沈镜,”他收起琴,“你若真的遇上困难了,不妨来找我。”
因而,她后来给自己取名为秋棠。
她从未试图麻烦沈镜,也并非抱着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将他作为心里最好最美的念想,在失望、低落、几近崩溃之时,为自己弹一曲梅花三弄,仿佛他就坐在自己边上看着,便觉得一切又都淡然了。
她对沈镜的关注确实超乎寻常。以至于,那一夜火光通天,第二日小仆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谈论起,是沈府被烧得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时
玉钗坠地,手脚冰凉。
她甚至生出了要逃了出去见见他的冲动。
那是沈镜啊,他憔悴得吃不下饭,他的风骨被人硬生生地折断,如残烛将息未熄,而这群人呢不关注他的冤屈,只是津津乐道地嘴碎、评价,活像个大官人,呵。
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一个青楼女子而已。
好在后来,她有陆陆续续听见他重新振作,他入仕升了官,他又在城南建起了新的沈府……这是最配他的,秋棠想。
沈镜合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是沈镜曾经的挚友秦枕危又做了什么呢?隔岸观火,或者,落井下石?
不管她配不配,在秋棠心里,始终是对秦枕危有怨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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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秦枕危轻笑一声,他并没显示出生气的模样,“沈镜那么好,你会喜欢,再正常不过。”
他的语气听起来倒不像和沈镜闹了多大矛盾似的。
“只是,沈镜看上去温温和和的吧,心比谁都狠。”
他晃了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斛珠那酸甜的口感在舌尖炸裂,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唇齿间的苦涩之感。
“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谁也拦不住他一旦恨上什么人”
他的眼睛注视虚空,仿佛透过袅袅烟雾看见梦中之人:
“就再也喜欢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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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枕危那日宿在了秋棠房里。
或者说,他讲了一番秋棠听不懂的话,便醉倒了。
秋棠拿不准他的意思,便将他拖到了床上,自己找了个椅背靠着小憩。
烛光熄灭,天色微明之时,她翻到了地上,揉揉眼,却被房里的动静惊醒。
“鉴之……”
她起初没听清,后来走得近了,才听见他在唤谁。
“鉴之你过来一点好不好。”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可我又能做什么,我也不过是个秦家人啊。”
他坐起来,半眯着眼,却精准地抓住了秋棠的手腕,低声呢喃:
“活着的人,都曾为了活着手刃无辜的生命。”
“你如何能原谅我……我又如何能原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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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棠那时已经能把心事藏得很好,而秦枕危他像是真的宿醉一样,再没提起过那晚的事。
直到京城剧变,谢家枭首,成兴二十八年的那个夏天,沈镜在垂朽的帝王病榻前,接过了辅佐新帝的任务,才名副其实的以一人之身坐稳世家之首。
一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但她知道,沈镜是最后的赢家,这就够了。
一月后的某一天,秦枕危来了春华楼,秋棠照例,给他弹奏一曲梅花三弄。
秦枕危托着腮斜靠在软榻上他至今闲散人一个,因而在新年号的第一个冬至,也能得空逛到春华楼来。
“他今日一定忙得脚不沾地。”他轻声说道,“哪有我悠闲自在呢?”
“那也不一定他现在大变模样,世家寒门,生杀定夺都在他一念之间,这种令人疯狂的权力啊,他说不定乐在其中呢。”
他自言自语地说。
只是他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比吃了一碗黄连还苦。
秋棠低下头抚琴,默不作声。
临走了,秦枕危突然回头,问道:
“秋棠姑娘,”他这些年来头一次如此郑重地、清醒地讲话。
“我父亲打定主意让我成亲了。他已经逼了我整整五年了,说就算不娶正妻,也让我找个填房回来。”
秋棠站在房内,头一次,惊讶地抬起头来。
“秋棠,你愿意入秦府吗?”
秋棠看着他,这个用风流作伪装、又为情所困的男人,她看他如何从世家名流,变成不羁纨绔,自甘堕落,整整五年。
她笑了。
“谨遵君意。”
梅花引即梅花三弄
出自宋管鉴醉落魄正月二十日张园赏海棠作
我又多收藏了!开心!
话说我发现双更存稿快追上了但我还在一章半章地慢慢写……每天修今天要发的文都忍不住连起来看个两小时我真的好hi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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