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棠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岁,沈镜还记得自己。她只当往昔画舫相逢是惊梦一场,可那夜的皎皎公子,竟也能认出自己来。
她不慌不乱地行了一礼,低着头道:
“多年不见沈大人,妾身早已在六年前嫁作人妾。夫家贵姓秦,还请大人唤我,秦夫人。”
“秦夫人……”沈镜的声音突然卡了壳,阮阳郡主塞在他怀里的那朵娇艳牡丹轻轻坠地,溅起的花瓣却唤不回他波动的思绪。
他半晌无声,垂着手站在原地,眸子里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装不进这满地敲碎了的月光。任秋棠看着心中苦涩,只是缓声道:
“这半年来,夫君在户部任职,多谢大人照拂。”
“……不必多礼。”沈镜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神顷刻间冷淡下去,心中的动摇瞬间消失无踪,他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地走,与任秋棠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
“我入朝来屡受世叔帮扶,又与子瑾兄相熟,礼尚往来,自然要对秦侍郎关照一二。……出了正月后,听闻秦侍郎得了风寒,久不在朝里看见他,不知他近来身体可好?”
“谢大人关心。夫君只是小病一场,老夫人心疼他,才让他多请了两日在家休息。入三月来已是大好,前些天的寒食节,还去山上的雷观寺上香了。”
“哦?”沈镜脚步微顿,然而这一脚还是结结实实踏在了嶙峋不平的石子路上,“三月初八日,是个出游的好日子。他若是能少些放纵,多对正事上点心……世叔与子瑾兄多少也安下心来。”
“沈某听闻,秦侍郎很是很是宠爱于你,秦夫人在府上,还是要多多规劝他,叫他不可伤了父兄盼他上进、愿他好的一份心。”
沈镜慢慢踱步向前,眼中倒映的垂柳亭亭碧玉,又渐渐地远去消失。
“沈某虽受世叔嘱托,但终究是外姓之人,有心无力。夫人与秦侍郎更亲近些,应当比沈某更说得上话。”
“大人高义,妾身都知晓了。”
“那便在此处分别吧。”穿过前面的花阁长廊,便到了举办花宴的前阁。前方,虚室提了一盏灯疾步走来,看见沈镜与他身后的任秋棠,微微一愣,行了礼退到一边。
“这更深露重的,夫人还是快些回到宴会上去,缺席久了,难免受人闲言碎语。”沈镜接过虚室手里提的明黄木质宫灯,交到任秋棠的手上。
“浓夜路滑,提着灯走吧。”
任秋棠握着长长的灯柄,抬头看沈镜披一身月光停在原地,竟觉得有些灼伤双眼,垂眉低眼道:
“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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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啊走,等到花宴上那牡丹香又浓郁了起来,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背后空空落落,并没有人。
她想沈镜必是为了避嫌,特意绕了其他路去走,感怀他这份体贴,还是同十多年前,没有两样。
只是等任秋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看见邻座的夫人漫不经心地拨着指甲,趾高气昂道:
“哟,这不是秦夫人呐。秦夫人的夫君可是秦府二公子,如今的户部侍郎大人,怎么也跟我们这些猫猫狗狗一起坐在末席啊?”
“哎,我的好姐姐,她只是秦侍郎的妾,还是青楼出身,又怎么能和那些小姐们坐在一起呢?”
另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夫人凑过来,对着她咯咯笑着,脸上的珠钗险些没撞到她脸上。
“秦夫人,你这一趟出去了那么久,可不像是更衣去了呀?还有还有,这灯是哪位大人公子送的,不如与妹妹好好说道说道,如何?”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秦夫人可不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没见识,她见过的男人啊,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任秋棠坐在次席末首。本来按她的名分出身,是不能上次席,和这些夫人小姐们坐在一起的。可是秦枕危就这么一个妻妾,当初为了娶她进门,险些与秦尚书翻脸。要真安排到下席去,不免落了秦枕危的面子。
她边上几位夫人家里都是小门小户的,夫君官位不高,没什么上进心,往家里带人倒是一学学个回。看到任秋棠这种青楼出身的女子和她们平起平坐,还受丈夫宠爱,自是红了眼极尽嘲讽。
只是明里暗里刺她几句也就罢了,但大旗扯到秦枕危头上,却是不该。
任秋棠微微蹙眉。
“几位姐姐真是爱开玩笑话,妹妹不过出去赏了个花,不想竟生了天大的误解。还请姐姐们为自家夫君积点口德,好让上天保佑他仕途顺遂。”
“是吧?太仆寺主薄尤大人、赞礼郎陈大人、光禄寺署丞方大人家的几位姐姐。”
“伶牙俐齿……”
这时一个男声远远地在边上响起。
“打搅不知几位可见了我家夫人?”
任秋棠转头看去,便见秦枕危一副喝醉了的样子虚虚扶着墙,几位舍人把他拦在外面,愁眉苦脸地劝道:
“这位大人,里面是各位小姐夫人们的花席,您是不能进去的……”
她一惊,放下手上的东西便急急地奔过去,扶住他的一只右臂,轻轻拍他的后背,帮他理顺气息。
“大人,大人?秋棠在这,大人可是要回府?”
“呃……回府,对,我们早些回府吧。”
回秦府的轿子上,任秋棠再三吩咐抬轿的下人稳妥些,不要颠着了秦枕危,又拿了薄毯盖在他身上,叹了口气,收拾手头的东西。
大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竟这般昏昏沉沉的。任秋棠低下头,看见他眯着眼睛躺在软塌上,问她:
“你那牡丹,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并蒂双色,姐妹相依,名为二乔。”
“二乔……好名字……”他咕哝了几句,声音逐渐轻下去,她轻轻拍着秦枕危的肩头,却不想他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是株好花,就是在首席也能赞一句珍品可惜我连累你,只能坐在次席那个旮旯角里。”
“大人说什么胡话呢,没有你,秋棠也没有今天。”她把帕子放进水盆里沾湿,轻轻擦拭秦枕危满是酒气的脸庞。秦枕危微张着嘴,看着轿子紫红绣花顶道:
“你那宫灯……是沈镜给你的吧?”
“是的。”任秋棠手微微一停,湿润的帕子擦过秦枕危的额角,“妾身先前去后阁赏花海,沈大人看我走夜路不安全,便把那支灯交给我。”
“是了,他一向对姑娘家体贴有礼……”
秦枕危闭上眼睛,轻声问道:
“沈丞相他看上去可好?我是说,林尚书跟我提过那么一两嘴,说是近几日倒春寒,身子骨弱的人容易生病。他若是再一倒,户部的麻烦事又得多起来。”
“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只是晚上穿的单薄了些。”
“这样啊……他根本不知道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等哪天病恹恹的,还不是苦了我们这些给他办事的人。”
秦枕危撇了撇嘴。
“……那他去后阁做些什么?他与小妹今秋就要成亲了,可别是去和哪家小姐幽会的吧?”
“不曾,沈大人在花海边的小路上走着,想必是……”
任秋棠就坐在秦枕危边上,他问一句,她答一句。一想到过去种种。她胸口便有种微微的酸涩,好似小虫慢慢地爬过胸腔。
想这两人曾经也有无话不谈。
哪像现在这样。
连打探对方的近况都要千方百计地寻个由头。
用着最冷淡的字眼,喊过去最亲近的人。
到这里,花宴里所有主要女角色都出场完毕了!
这个大章主要是介绍一下女子们,所带的牡丹都各自象征了她们的一部分性格和一部分故事,在后文会有单独的剧情大章。
秋棠姐姐和沈镜是旧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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