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参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他不允许任何人败坏颜参的前程,颜既明不行,沈镜更不行!
看见韩商略带杀意的表情,沈镜按住他摸向笔筒的右手,朝一个闪身站到韩商身后的虚室微微摇了摇头。
“不如与沈某做个交换吧。你把江州的人马全部交由我手下,并把你对阿夏楼的了解都记下来,我帮你抹去这件事里和你、和颜参有关的所有痕迹,如何?”
韩商看着身侧明晃晃的匕首,长出了一口气,说:
“丞相真是好算计。只是不知道,写完这些我还有几天好活?”
他抿了抿嘴角,手指掰出一个数,靠在椅背上大大咧咧,仿佛毫不在乎的样子。
“七日,再给我七日。我先告诉你一半,和我那傻哥哥做个告别,你再收走剩下的那一半,连同我的命一起,行吗?”
沈镜将纸笔递到他手边。
“那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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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那哥哥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地烂进了泥里。”韩商慢吞吞地写着阿夏楼的详细情况,一边不吝于说些让沈镜不舒服的话。
“他还道你与他关系不近,却是知交好友。多年来被颜家欺负得再狠也不肯求到你头上,怕你在他和颜家之间两相为难。”
“这么说,丞相大人也是个妙人。”韩商话风一转,把笔一横对着沈镜笑得肆无忌惮,“你和我那个傻哥哥的话,我藏在车下都听见了。他眼瞎心盲看不出来,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呵呵。”
“你讲到那些世家中人,眼里的仇恨可不比我少上半分。只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被搞得家破人亡,弟弟妹妹又是惨死,到底是怎么忍下的这口气,还能端着一副样子地跟那些人客套的?”
韩商回想了一下自己亲自对颜既明动手时候的场景,不由得怀念地舔了舔下唇。
“我偷偷混进山里,找到颜既明那个该死的人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控制脸上伪装谦和的神情。一想到是这狗东西害我那傻哥哥在员外郎的位置上蹉跎十几年,一想到这家伙在族会上对我那傻哥哥耀武扬威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再送了喂狼!”
他遗憾地摊了摊手。
“不过那样实在是太显眼了。我只好和他玩了会猫抓老鼠的游戏,看他惊恐地逃了半座山,才勉为其难地让他和那些人一样普普通通地死去了。不过后来听说他被野鸟啄了尸体?实在是大快人心!”
韩商恶劣地扯开一个笑容,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忍住心里头那股子暴虐的?要知道,但凡你去的晚一点,或者救的时候派人动个手脚,那剩下的一半人恐怕还得再死上一批。凭丞相大人的手段,这点小伎俩应该很轻松吧?一点手脚都没动,还把那些人一刻不缓地送去就医,丞相大人可真叫我失望。”
“还是说你为了手上的权势富贵得过且过,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报复世家?”
沈镜心中没为他的挑衅掀起丝毫波澜。
他听过更恶毒的咒骂,更不堪的叫喊,这点程度根本不痛不痒。反而是韩商此刻有些疯狂的神态,让他想起十几年前,他似乎也是这样把心中的怒火全部对一个人倾泄出来,最后却发现言语的力量最是苍白无力,只有实实际际地动手才能将一切握在掌心。
他只应道:“沈某是人,自然也是有心的。”
“我看不一定,”韩商低低地笑了声,“托夏楼主的福,我对丞相大人的了解只多不少。比如你分明是废太子文君仪的伴读,他又在沈家没落后助你良多,而丞相大人三年后反手便戳穿了谢家谋逆的事实,救先帝于水火,却害得谢家满门抄斩,他不得不被贬去鄞!
之后更是妙绝。废太子在赶往封地的路上不幸遇害,你的师长杜崇安却被朝中几个清白文官毒死,丞相大人洗脱了世家的嫌疑,轻松得到了几大世家的垂服,靠着先帝的信任一步登天”
“丞相这个位置,就这么诱人,能让你忘了废太子的知己情谊、忘了杜太傅的教养之恩、忘了世家的灭门之仇,轻轻松松地装作无事发生?”
“你可别说世家与你无冤无仇。沈家灭门到底有几个人进来掺和了一脚,又有几个人在旁边捞了油水,我是不知道,你心里总该门清吧?”
沈镜到现在才卸下那笑若春风的神色来,眼中不带感情如视死物,他抽出丝帕,慢慢拭去指尖沾上的茶水,视线从脱手而出的茶盏转移到韩商的脸上。
“这都是阿夏楼查到的?”
“也不算,他们查到的不过表面文章,直到听你重山阁下一席话,我才半蒙半猜想到罢了。怎么样?看在我命不久矣,丞相大人就发发善心,告诉我?”
沈镜心中涌起一团复杂的感情,那起初是仇恨,这么多年过去,时间又为它加上了无数修饰。
他的痛苦,他的后悔,他的愧疚。
他痛失家人求助无门的所有恨意难平。
他为挽回逝去之人践踏的所有挚爱之物。
他走上这条不归路后抛下的所有纯真情感。
那一具具焦黑而面目难辨的尸体所催生的、越发鼓胀的毁灭欲杂糅在一起,与平淡而温馨的回忆不断交错,它们咆哮着,质问着,哀嚎着:
沈鉴之,你都忘了吗?!
他本欲挽回,却仓皇失措地失去了更对珍贵之物。
……而面前这个人,何尝不是为了过往在发疯?
看着面前这个捏着拳头放肆大笑的人,沈镜有时亦觉命运无常。
“呵你若真的想知道,书柜第二层,左数第三本,不如拿下来看看。”
韩商虽然双腿动弹不得,勉强一够,却也能碰到身侧的书柜。他见沈镜面色不虞,再没有方才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模样,顿觉自己扳回一城,洋洋得意地打开了那本平平无奇的书。
只是看着书上一字一句,他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那本书重重拍在桌上。
“好得很!好得很!阿夏楼为了你特意查了十一年前的事,却发现当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半点其他证据不留地全推到了谢家头上。他们万万想不到,你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你动手的样子了!只是可惜,我大概活不过这个月?哈哈哈哈哈”
沈镜轻笑一声。
“你也说了,那样放颜既明简单地死,太过容易,总让人心有不甘。”
沈镜盯着自己被擦拭干净的指尖,肤如温玉,谦谦君子,执起笔来无限风雅,又如何能看出这双手曾拨弄过的腥风血雨。
多年来心中所念,被人一句点破,这只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猛兽终于脱笼而出。
“家破人亡的滋味实在是太过独特,沈某夜夜思之难忘。那怎能不让诸位大人,也与我感同身受一番?”
选自送杜耒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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