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这才忆起,颜参在江州老家有个异姓的弟弟,两个月前应当是来京城了,还带了几个随从一起。
由于都是江州的人马,或许与沈镜查到的潜伏在南边的前朝组织阿夏楼有点关联,核对这几月来京的异地商贾的守正还简要陈明了颜参家中的情况。
只是沈镜未曾听过,这两人竟是孪生兄弟。
他刚刚匆匆一瞥,如今方才回过味,品出两人的不同之处来。
方才这人穿了玄青紫襟锦袍,外披一件墨黑羊羔短裘,下身穿同色棉质紧袴,看起来颇为凌厉,不像京城贵族爱穿青白二色,以显文士之风。
虽然兄弟二人面容极为相像,但颜参在品级较低的官员中素有美名,为人随和而不失真诚,沉稳而不显木讷,与他锋芒毕露的少年名声相差甚远他的弟弟笑起来眼角上挑,直视着来人的眼睛,举手投足之间自信洋溢,看上去更年轻一点。
却显出一分,沈、谢、颜、秦四人初聚首时,名诗动芳艳的峥嵘之色来。
呜呼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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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镜进正厅的时候,后边主卧里孩童的哭声铺天盖地,其中还隐隐夹杂了几句苦恼的叹息。不一会儿,颜参穿着便服从后头出来,和沈镜互道了新年。
沈镜看着他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和笑容里透着的一股子无力感,不由想起弟弟妹妹还小的时候,自己手忙脚乱哄孩子的样子,好心出声提醒道:
“修灵,左边的鬓发有些散了,还是理理吧。”
“啊……小女年幼,请的奶娘这些天回家去了,只好由我照料她……鉴之见谅。”
颜参为沈镜沏了一壶茶,淡黄色的茶水在白瓷杯中升腾起氤氲烟雾,缓缓散开。沈镜双手握住茶杯,轻轻嗅了一口茶香,道:
“尚未恭喜修灵。听闻颜大人决定从分家中过继一名优秀的成年子弟到自己名下,视作嫡子培养。修灵这几多年来,宦途曲折,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天日了。”
“是我之幸,他人之难。”颜参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颜大人的独子横遭此祸……哎,当日我与吏部尚书一同确认此次丧生的同僚,在刑部停尸房里看见了颜少卿……实在是不忍卒观。”
颜参对颜既明几次三番在族会上刁难于他,又暗中作梗阻他前程一事,心中确有怨怼。他在这几年蹉跎中也并非一事无成,当年的傲气收敛起来,更显性子温软。
死者为大,颜参见得颜既明那面容模糊、身体有缺的惨状,过往种种,不提也罢。
“颜大人让你过了丧礼就搬过去吧?如此说来,鉴之此次来的值当,日后再见,或许要到颜府去走一遭了。”
虽然沈府与京城的几个世家在年节、大宴上的来往不少,但其实私下里以书信为主,或是让小辈传个口信,以示亲好。沈镜贵为丞相,位居六部之上,在世家中的地位又极其特殊,为避免党争之嫌,很少亲自上门拜访。
而如今的沈府,本家只剩下沈镜孑然一身,与祖地的联系又不甚密切,因此在年节公假时,他才能难得地清闲一回。
“说起来,我一直未听说修灵有个孪生弟弟?而且,当初你我相识之时,修灵也是一人来的京城为何不接弟弟一起来呢?”
“其实在老家江州那边,双生子寓意不详,因此阿商出生后跟了我母亲的姓,准备送去外祖韩家抚养。”颜参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上天也不忍我们分开,五年后我外祖去了,大舅自家不甚富裕,不愿抚养他长大,因此他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世上竟有和我如此相像的人,只是看着对方,都好像对镜自照一般。”
颜参给自己也沏了杯茶,垫在掌中暖暖手,接着道:
“只是阿商不爱学书,性子又跳脱,总也学不进去。那时京城本家召地方分家的好儿郎去培养,我以十一岁稚龄被江州族长一眼相中,阿商却是落选,我们才分开来。”
“难怪”沈镜颠了颠手中的茶杯,激起一道道螺旋,待茶水平静下来后轻轻啜饮一口。
“我看守令报上来的登记,令弟自小在江州长大,又对算学颇有见地,在当地是经营成衣铺子的?不知可否打扰一下,让沈某冒昧地问几个问题?”
“这,”颜参颇有迟疑,“江州……可是有什么不对?”
“修灵身在吏部,对此有所不知。”
沈镜微微前倾作倾诉状,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此番混入重山阁的刺客,一共用了两套衣服。一套应是本来穿着的黑色夜行衣,我差人将布料拿去给京城的成衣铺子看,打听到是江南一带的衣料,他们那也进过类似织理的布匹。”
“另一套,就更为巧合了那是京中秀成坊出来的新款,专供大富之家的少爷穿戴,但样式不是很受京城公子圈的喜欢,因而没有售出很多件。我派去的人询问他们掌柜,说是一月多前,连着三天给外地来的富商卖出了三十多件。
店里的学徒对这么个大顾客印象深刻,仔细一回想,是江州那边的口音,与京城这边不同,颇为细柔,声声轻曼。”
“而且那些刺客被抓后,虽立刻吞毒自尽,但鉴之在当天山下抓住一个活口,打听出点东西。恐怕这幕后之人,确确实实与江州有点干系。”
沈镜点了点木桌,在上面虚虚写了几个字给颜参看。
“修灵可曾听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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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镜回到自家书房的时候,还在琢磨颜参这个弟弟,行为似有古怪。
在他解释完事情始末之后,颜参便叫人去唤韩商进来。令他有一点点意外的是,颜参在话里行间对这个孪生弟弟透出的喜爱亲近、淡淡宠溺,不似作假,但韩商对这个哥哥,可不像是兄友弟恭的样子。
他顶着和颜参一模一样的脸,却偶尔流露出那种轻蔑嘲讽的神色,和一旁无奈看着他神情温柔的颜参站得极近,就一旁的沈镜看来,总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正如京城守正调上来的资料一般,韩商的行为举止没什么特别的这两月从江州来的商人多如牛毛,韩商放在里头并不突兀。只是……
沈镜想起他提及阿夏楼时,韩商虽表示未曾听过,却垂下眼睛喝了一口茶水,躲开了他的注视。
沈镜敛去笑容。
他给刑部侍郎俞殷去了一封信,让他在年后询问此次从冬猎中死里逃生的世家子弟时,旁敲侧击地问一句:
可否,在山中见到了吏部员外郎?
选自宋陆游除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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