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桐问:“何谓‘云酥堂’?”
“何谓‘云酥堂’,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小二一面引着二人往二楼去,一面嘴皮子不停地解释。
“咱们旗人,有三大爱好,一是吃好食,二是听好戏,三是朋友聚会喝好茶。人人都知道,这好的酒楼大都在正阳门一带,最好的戏院那得数前门大街上的广和楼,烟袋街附近好茶馆最多,咱哪样都不拔尖。可您要是既想吃好食、喝好茶、又想看戏,那就非得来我们云酥堂不可。”
“况且今儿个是‘喜连成’科班的当家花旦月仙,赎身从良之前最后一次登台,曲目是昆剧名本《西施》。二位爷,你们今儿个可算是来着啦!”
若桐一下子来了兴致,站在台阶上把玩着手上的文玩核桃,含笑瞥向小皇帝:“这就是你今天找的人么?哥~”
这声哥叫得载湉浑身寒毛倒竖,忙不迭地追上去,头摇得像拨浪鼓:“巧合罢了。你知道爷不听戏,哪里认识什么月仙月鬼的。”
奇了怪了,弟弟管着哥哥。小二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俩好几眼,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哎哟娘诶,原来是好这口的。他怕打扰客人的“雅兴”,匆匆上了茶就退出去了。
“其实,朕今天要见的是孚郡王府的载澍。怕你闲着无聊,才定在这儿。这里的雅座都是一明一暗两间的格局,我们在里头聊天,你在外面又有东西吃,又有戏看。”
若桐这才了然。
爱新觉罗载澍,康熙帝第一子胤禔五世孙,原名载楫。
若桐之所以对他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这娃就是个低配版的光绪——明明有着自己的家,当个远支宗室混吃等死也不错,却偏偏被过继给光绪的九叔孚郡王为嗣。虽然小小年纪就离开了父母,却难得没长歪,仍旧是上进的矮富帅一名。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也倒霉地被慈禧看中,把皇后的妹妹三妞指给了他做福晋。
芳嘉园(慈禧娘家桂公府所在地)出来的女人,哪个是好惹的?载澍婚后,房里鸡飞狗跳猫上瓦,隔三差五就上演鲁智深拳打郑关西的戏码。更可怕的是,载澍白投了个男儿身,十回里居然有五六回都是那个挨打的郑关西!
有时候打急了眼,他就连着指婚的慈禧一同抱怨。结果被三妞拿住把柄,转头就捅到了储秀宫面前。
至此,事情的性质一下就从小夫妻拌嘴,变成了载澍不满皇太后指婚。
在慈禧眼里,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脸面来得要紧。为了维护皇太后的尊严,也为了敲打同样不喜欢皇后的光绪,她竟然下令把孚郡王府唯一的嗣子、亲侄儿兼内侄女婿的载澍处死!
后来虽然因众宗室求情而改为杖责一百后终身圈禁,但是可怜载澍一个不抽大烟、不逛窑子的正常人,竟然毁在了跟老婆吵架上。三妞自作自受,守了一辈子活寡。光绪也因此失去了一个潜在的臂膀。
若桐这才了然:“这有什么可藏藏掖掖的,皇上很欣赏孚贝勒这个人么?”
“不,朕跟他不熟。但是朕打心眼儿里感谢他。”载湉颇为不要脸地一摊手,“其实比起皇后,三妞跟朕年龄更近,要不是她看上了载澍这个倒霉蛋,朕就得娶那个夜叉星了!”
……
说好的惺惺相惜呢?这幸灾乐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若桐嘴角抽搐:“那载澍贝勒现在何处呢?”
载湉故作神秘地笑笑,起身眺望空无一人的戏台子:“马上你就会见到他。”
不待若桐说话,下方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锣鼓齐鸣、笙箫同奏,铿铿锵锵的背景音乐响起来。一段西皮慢板的奏乐中,女子娉婷婀娜的身姿出现在舞台中央,舞袖唱道:“西施女生长在苎萝村里,没多少开怀事常锁眉头……怕只怕负青春娇容自惜,对清溪时照影自整罗衣。
短短百来字的唱词,那唱腔时而哀愁,时而娇媚,时而病弱,时而顾影自怜,倒像西施真的活过来了一般。饶是若桐素来不爱听戏,也不由看住了。一曲未完,台下已经轰然叫好,激动的戏迷挤到台下齐声大喊:“月仙姑娘!月仙姑娘!”
载湉却趴在她背上咬耳边说:“不如你多矣。”
若桐笑着一把掐在他腰上:“你要见的人呢?”
话音未落,音乐陡然一变,一声中气十足的开嗓之后,身材细瘦、比西施高不了多少的范蠡登场唱道:“来到了苎萝村停鞭审视,看那边浣纱女绝世芳姿。且往,看那溪边有一浣纱女子,美丽非常,这是何人?”
若桐目瞪口呆,盯了半日才敢开口问:“这,这是孚贝勒?”
“想不到吧?“载湉笑道,“旗人喜欢听戏,京中权贵子弟多有粉墨登场的。虽然无助于治国□□,但是总比抽大烟、逛窑子要强,也算是一件雅事。载澍最喜欢月仙的《贵妃醉酒》,从她还不是角儿的时候开始就场场必追,今日月仙最后一次登台,他是必来的。”
若桐点头叹道:“您这位堂兄也算是一个奇人了,倒有些贾宝玉的品格儿。“
若只是觊觎月仙的美貌,大可抛洒重金以求春风一度,甚至强行赎回府中纳之为妾,也并非难事。他却选择粉墨登场,不顾皇亲国戚的体面,只求与之共唱一折《西施》。显然此情无关风月,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载湉顿时黑了脸:“朕没看上那个女人,你却看上了堂兄?“
从古至今都只听说过皇帝携美出巡,邂逅风尘奇女子的逸事。哪有皇帝携美出巡,自己啥都没捞着,倒让娘娘看上风尘奇男子的道理?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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