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若泽这人缺德就缺德在这了,他一开始也担心李维捷优柔寡断不造反,于是他在设计吞勒细作一案时,除了坑自己家那三百口人外,也算计好了这一重。镇北的人去查他家,李维捷买马的事情隐瞒不住,这样一来,李维捷不想造反都不行。
端的是一箭三雕。
而他事先换好了假名,席若泽这个名字,还挺不错。真正的席若泽是个他家那边一个吊儿郎当的游侠,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前些年就不见人影四处周游去了,席若泽南下采买的时候,听说他被砍死了,老家那边当晚户籍都销了……这个身份,很是完美。
李维捷查不到他的底细,否则,卖给他马的马贩子忽然来这里投奔,而不出几日,买马的事情就暴露了,他能不怀疑?
席若泽的自负全来自于自己的实力,玩弄心机,设局下套,没人玩的过他。
李维捷大笑三两声,一件一件事情,偏偏是这么凑巧。怎么那卖马的就忽然跟叛国挂钩了?按说他个马贩子,本来就做的是凶险行当,应该有很大势力,就算官府有了实证,也不可能那样连根拔起……可偏偏倒霉遇上了霍升云新官上任三把火,万事不顾忌。
天意如此,当真天意。
他霍然起身,拔出壁上的宝剑,剑身在烛火下旋出冷飕飕的光。席若泽大惊失色,以为自己估计错误,他要斩了自己。
却不想,李将军回手挽了个剑花,就这样舞起剑来,他已然年老,已然快到六十耳顺之年,然剑舞得斩风作响,寒光迸射,他的星星白发,反添了悲壮豪迈,直干云天。
一舞毕,席若泽竟想不到得体的话来讨好他。夸什么,夸他宝刀未老吗?
他立在堂内,身姿挺拔,眼光放长,毫不浑浊的双眼熠熠闪光。
廉颇老矣,他在粗喘。
席若泽精神高度紧张,等待着他接下来说的话。
李维捷道:“你说,什么太白昼现,什么紫微星沉,是天意亡宇,而我乃真龙?”
席若泽的答话掷地有声:“将军命主天下。”
他早打听到,李维捷将军非常迷信,于是下苦功学了半年的易经、甘石星经,胡扯两句的本事还是有的。李维捷越怀疑,他就越坚定。
李维捷收了剑,语气平平淡淡:“我不信。”
席若泽张了张口,不敢接话。
只听他道:“我没想过这天下会是我的。我只是不想死罢了。”
烛火下的老将军默然抚剑,老态毕现。
他也曾为这一方国土抛头颅洒热血,也亲手斩过临阵脱逃的儿子。谁能料到如今呢?
他并不想造反。
席若泽心下了然,这些个想要造反的将军,在最初之时,对着外人,肯定是不能表露自己的野心的,一定得卖惨,说两句飞鸟尽良弓藏,哭出两道血泪,换的百姓口中一句今上昏庸无道,为自己的造反挣两分同情分。
席若泽如他所愿,道:“今上昏庸无道,将军乃替道。”
李维捷听见这话,笑了一笑,说不出是冷笑还是苦笑。
他转而变得虚假起来,哭了一通自己当年如何为国征战,多少亲眷为国捐躯,自己如何忠心耿耿。
他对席若泽推心置腹:“还是贤弟懂得!我对大宇忠心耿耿,贤弟快坐。事到如今,正如贤弟所言,你我乃顺天意承大势而为,可他大宇,始终气数未尽,若想颠覆,必得兴兵。不知,贤弟以为,我们应当以何等名义起兵为妙?”
席若泽凌晨归屋。
阿及点着灯微眯着等他,他一进门,没跟阿及打招呼,径直走到角落里,将正在熟睡的口粮踹醒。
他的力道极大,口粮痛苦地哼唧数声,极为恐惧地瑟瑟发抖,虚弱地爬开。
席若泽乘胜追击,将口粮抱起来托在手里又捏又掐,阿及早都醒了,却不知道怎么劝他。
也不知道席若泽怎么想的,他看口粮不顺眼,大可以放他出去做一条野狗,却非要一直留着,高兴了不高兴了,都打狗出气。
阿及隐约觉得席若泽今日有点醉态,就是那种强压的亢奋,他无措道:“郎君忙了一夜,待会儿说不定将军又要叫您去议事,郎君还是去歇一会儿吧。”
席若泽乖巧的简直不像他自己,闻言,迅速就丢开了狗,入内就寝去了。
阿及抱起惊吓过度的口粮,细心安抚,若有所思,怎么,我这郎君,好像越来越不正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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