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月踏出炼器室的时候日光已微微西斜。
到了冬天太阳落山便很早了。江随月眯着眼睛发了会儿呆,粗略算了算时辰她在密室里待了差不多两天半。因着丹药滋养,身体不甚疲累精神却有些撑不住了。
江随月打算回弟子居歇一歇,晚上再把炼好的法器交给楼孤寒。不想自她踏出密室起山脚便劈劈啪啪响着爆竹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这种程度的响动,若想好好休息得施个绝识的法阵。江随月精神正差,想到要花费心思布阵心情就有些不好。
那个名叫阿饶的小姑娘恰好在附近,似乎她最近在和郑二搭档设计法阵江随月便叫住了她。提出拜托他们布绝识阵的请求后,江随月纳闷说道:“山下是死了人么?怎么放这么久鞭炮?”
阿饶说道:“不是的,今天年三十上午就有人放鞭了。山长也说准备放的。”
江随月愣了愣后知后觉厘清“年三十”的概念。
与湘州不同,京梁世家寄予厚望的小辈大都隐居修行。江随月在国师府如此十岁后入京梁学宫更是如此。仔细算来人生前十几年她并没有度过真正意味的“年”。
怔愣间,阿饶牵了牵她的袖子。
小丫头伸出手,摊开的掌心躺着一根红头绳,双股,很简单的样式,像是农妇匆忙赶制出来的。
阿饶有些羞赧地说:“奶奶让我带给您。”
在苍岚山待了一段日子,阿饶大概明白了“仙人”是什么意思。仙人超凡脱俗,不识人间疾苦美食除外。但是老人家不懂,在奶奶眼里,年轻俏丽的小女孩,新年就应该穿得活活泼泼嘛。可惜时间急,做不出成衣,为表心意,送根红头绳也是好的。
“啊……”江随月愣愣地接过来,说道,“谢谢。”
阿饶笑了一下,叫上郑二去给师姐布阵。
江随月站在原地,认真端详那根红头绳,随后有些笨拙地勾起头绳,绕过发髻,打了个结。
她忽然笑起来,心想,新年要穿红,难怪阿寒几天前就找上她,请她炼制一样法袍。
那样清丽的红装,精致的绣纹,应当花了很多心思。
楼孤寒找她时并未明说东西是给谁的,但是一看衣裳的尺寸,再联系山中诸人身长,答案便很明显了。
总不可能是送给山长的吧……
江随月摸了摸红彤彤的发绳,心情莫名好起来,念头又是一变:现在就去找楼孤寒,把东西给他。
反正也不费功夫。
打定了主意,江随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丹红绣银纹外袍,最后查看一番,确定没有瑕疵,小心折好,去往楼孤寒住所。
屋内没人。
江随月没太在意。弟子居通常不锁门,有事的话大家都是随意进出。她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而入,将礼盒端端正正放上窗边桌案,便即离去。
楼孤寒此时正在后山。
一群人挤在一起,蹲在路边盯着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时间拨到半个时辰以前,温城主慕夫人携伴来访那刻。
城主府忙了整整一年,年末有楼孤寒分担,担子陡然轻了许多。慕夫人处理好了紧急要办的事,除夕下午就歇息不干活了。
温颜被老刘叔的手艺勾住,不愿回家,要在苍岚山吃年夜饭。城主夫妇俩一合计,干脆也过来跟他们一起过年。
来苍岚山的第一件事是拜访山长。
徐行受宠若惊。
第二件事是看望饥民。
巡视一番后夫妇俩心情甚好,看向楼孤寒的目光越发温和。
第三件事是看望宝贝儿子。
慕夫人准备了许多甜食点心,在儿子面前显摆一通之后收回储物袋里,规定饭后才能吃。
温颜为了讨点心,大言不惭夸口,他学会法术了!
这可是件大新闻!
夫妻俩殷切询问。温颜假装谦虚一阵,探口风说,如果他施法成功,能不能吃两块糕。慕夫人满口答应。
于是,温小少爷呼朋引伴,来到后山,对花施法。
温良夫妇和杨屹之自然捧场。楼孤寒拉着沈元也去了。徐行不甘落后,抓紧每一个结交城主的好机会。一群人聚成一圈,赵惟安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跑来打探。
众目睽睽之下,温颜盘膝打坐,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沈元听了会,悄声问:“他在念什么口诀?”
楼孤寒沉默了一下,同样悄声道:“熊孩子骗点心大法。”
两位被骗的家长浑然不知,都直勾勾盯着自家儿子。为免打扰施法,口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中疯狂助威鼓劲。
赵惟安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城主夫妇同时转头,怒目而视。
赵惟安骇一跳,一动不敢动,半晌,右手扶着下巴,合起牙关。
沈元道:“这到底是看什么?”
楼孤寒声音更轻:“阿颜让我来凑个数。耍杂技嘛,人多眼杂,容易做成手脚。现在是有些无聊,你再忍忍。事成之后,他一准分看客点心吃……”
沈元:“……”
并不是很理解你们湘州人。
两人时不时说一句悄悄话,城主夫妇权当没听见,打个呵欠就被威胁的赵惟安愈发委屈,扭头听山脚鞭炮声。
凡人啊,真是无聊。这点响动哪算热闹?京梁大能对战,翻手倾山覆海,那才是……
“喂我买了二踢脚,有人要玩儿吗?”
郑一远在数里之外,气震群山。
“我来!”
赵惟安一跃而起,在城主夫妻怒视之下,飞速蹿出几里路。
天将将擦黑,正是放烟火的好时候。
郑一兄弟俩同赵小天才一路,各自点燃一筒双响爆竹,玩得不亦乐乎。
山峦烟雾四起。阿饶一手捂口鼻一手捂耳朵,寻到郑家兄弟的所在,扬声道:“郑二!有事做!布绝识阵!”
年三十了,郑二好不容易歇一天,才懒得理这烦人的小丫头,假装听不见,继续摆弄爆竹。
阿饶凑近说道:“是随月姐……”
“嘭”
郑二手一歪,竹筒对向后山山谷。那是山内最近划出的禁地,里面不知养了什么。
郑二有些慌:“不会炸伤灵兽吧?”
郑一道:“我去看看。你跟阿饶去布阵。听话。”
郑二听哥哥的话,乖乖跟小丫头走了。
留下赵惟安一个人,又放了两只爆竹。
爆竹这玩意一个人玩就没意思了。赵惟安感觉怪没兴味,悻悻下山,磨炼自己变砖的技艺。
而另一边,万众瞩目的开花大法,终于通过杨屹之的鼎力相助,艰难成功。
温颜大喜:“快看,花开了!”
温城主慕夫人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催发绿植的是玄阳真气而不是水木灵气。
温城主道:“再试一朵。”
慕夫人伸手揽过杨屹之:“杨咩到姨这儿来。”
杨屹之递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果断放弃帮忙作弊。
温颜竭尽全力驱动真气。
沈元默默偏过头。
楼孤寒沉重说道:“戏法八成变不出来了……”
又过了一刻钟,本就含苞欲放的花朵,颤颤悠悠地,张开了一片花瓣。
温颜狂喜:“快看!”
夫妻俩再次对视一眼,都觉得儿子挺努力挺不容易的,说了些勉励鼓劲的话,将点心送到他手中。
温颜喜上眉梢,美滋滋接过点心。
点心盒落入手中那一刻,他脚边那朵半开的花,悄然怒放。
温城主慕夫人同时一惊,一喜:“阿颜!”
刚刚唤出儿子的名儿,花萼底下钻出一只孩童掌心大小的小妖精,模仿温颜的语气邀功:“快看,花开啦!”
楼孤寒心说不好,急忙去看杨屹之。
恐妖少年惊叫哑在嗓子里,白眼往后一翻,仰头栽倒。
楼孤寒一边扶住杨屹之,一边拦温城主:“温叔别动手这妖怪不能杀!待会我跟你解释……慕姨杨屹之不行了!”
一阵人仰马翻,温城主抄起杨屹之飞奔求医,慕夫人温颜徐行紧跟其后。
楼孤寒俯手捧起小花精:“你怎么出来了?”
小花精受惊程度不亚于杨屹之,结结巴巴:“我我、我,火药,吵,我出来看看……”
说话颠七倒八,楼孤寒听了几句,终于明了。刚刚郑一几人放的爆竹,吓着了纤细胆小的花妖。这一只算胆大的,自告奋勇外出刺探情况。
“我就出来看了一下……”
小花精委屈说道,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那个人为什么看见我就昏倒……”
楼孤寒道:“他害怕妖怪。”
小花精更是忧伤不解。
楼孤寒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湘州人与妖精之间恶劣的关系,斟酌说道:“他,就好像,你们看到昆虫,虽然虫子有好有坏,但是会有花精灵讨厌所有虫子,对吧?”
“不会啊。”小花精不假思索说,“坏虫子很好认的,我们只讨厌坏的,喜欢好的。”
“……”楼孤寒换了个说法,“就好像你面前有一罐蜂蜜,你以为是枣花,喝下去才发现是枸杞蜜……”
“那太可怕了!”
小花精大惊失色,立刻表示理解和慰问,“我明白!好好的小伙子,分不清好坏,怪可怜见的……”
楼孤寒说道:“等会我跟他们说一声,山内禁燃爆竹,不会再惊扰你们……我送你回去?”
小花精低头看了看盛开的花,扭扭捏捏说:“人类施法奖励点心,妖精就不给吗……我是好妖怪,从不做坏事……”
楼孤寒失笑,从系统空间取出一小盒囤着的甜糕,放上掌心:“奖励。”
小花精咧开嘴,张大手臂抱住木盒,使劲儿,抱不动,换撬开盖子,揪了一片糕,“啊呜”吞下。
浪费时间看了一场不好玩的杂耍,楼孤寒有些抱歉,问沈元要不要去花谷。
往常这个时候,楼孤寒总是急着炼气。现在他不急,沈元更不急,两人携伴同行,踏着渐浓的夜色,来到幽深山谷。
走了一段路,冷不防看见教人瞠目的一幕。
鬼面藤拔地而起,根须死死绞着一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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