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辗转找到我舅母,才大略知道了我弟弟的情况。我弟弟到达都城不久后,我舅便获罪入狱,官府配的宅子也被收回。我舅母和我舅舅的两个妾室共生了六个子女,大的不到十岁,小的尚在襁褓。没有了大宅子,又没有了我舅,我舅母便遣散了大部分奴仆,领着一家人搬到了城郊一个小院子,过得异常拮据。”
我沉思道:“令舅尚能保全家人。如此看来,朝中大约也有人帮他说过话的。我听说官员犯事若大了,重的可株连九族,女眷和孩子都可能被降为奴籍,或发配随军。”
所谓的随军,也就是充当军妓,慰劳将士。随着皇上出征却让皇帝老子当了俘虏,这种罪真要追求起来,就算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看来当时的摄政小皇帝上官逸盛和辅政大将军上官烈彦对部下还是很仁慈的。
“妹妹说的是这么个理,可当时随烈彦皇出征的大小官员多了去了,偏我舅丢官入狱,其他人却大多都留着官职。我舅认为不是有人帮他说过话了,而是有人给他使了绊子。我舅的那些妾室和子女都是在我舅官运亨通之时娶进来的或出生的,过不惯清苦的日子,便常有抱怨,又觉得我弟弟是个外人,多养他一个便多一个人抢口粮,对他便诸多欺辱,家中挑水、砍柴、做饭之事全让我弟弟做,俨然把他当成了家生奴仆,我弟弟那时还不到八岁。”
“又是一家子没良心的!”我恨道。
木盈华叹了口气:“我舅母一人操持一大家子,还要照顾我弟弟,也着实困难。她把自己的金银细软全部当了,也没能给家里带来多久的安宁。我找到我舅母之时,她已身心俱疲,骨瘦如柴,见到我便哭得泪如雨下,直说对不起我父母,对不起我舅,没能照顾好我弟弟,让我赶紧带着弟弟回老家去,免得被我舅那些妾室折磨死了。我看当时的情形,也没敢告知我舅母我母亲已不在人世,老家也没有了安身之所,只好带着我弟弟暂居客栈。”
我心中非常难过,却找不出安慰之词,只好无力地问道:“那姐姐这么多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我当时盘缠已所剩无几,也没有妹妹你这种写书的本事。”木盈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幸我当时芳华正茂,又有些薄柳之姿,助得我于珠翠楼谋得了一条生路。”
“珠翠楼?”我凝神细想,想不起这珠翠楼在何处。我记忆力向来好,记不起来的东西应该是未听说过的。
木盈华展颜一笑,脸上顿时风情万种:“妹妹年龄尚幼,不知道珠翠楼也属正常。媚儿街珠翠楼,那可是男人们最爱去的地方。”
听到此处,我的脸立刻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珠翠楼是干什么的,媚儿街我却是听说过的,听说那一整条街开的都是青楼,甚至还有两个男风馆,从街头到街尾全飘着脂粉味,是都城内唯一整晚不打烊的一条街。
木盈华看到我尴尬的表情,脸上的万种风情顿时收敛,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我一眼,复又戴上帏帽,语气波澜不惊地问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被吓着了?”
她不再姐姐妹妹地称呼自己和我,而是改成了平称。我立刻明白了,我刚刚的反应应该是让她误会了。在尚赫国内,如果说还有比当奴婢和从商更低贱的女子的话,那就只有媚儿街上那些女子了。这木盈华如此身份,跟我以姐妹相称,一般人都会认为她在侮辱我。可我却偏生不太在乎。
我赶紧解释:“姐姐千万莫误会。妹妹刚刚确实吃惊不小,想姐姐如此绝世容颜,又通文墨,竟落得如此地步,妹妹只是为姐姐惋惜,绝没有瞧不起姐姐之意。”
“世间之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木盈华语气淡然,轻轻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我忍不住问道:“那姐姐便一直在珠翠楼待着吗?”
“做我这行的,进去了便进去了,再出来还能干什么呢?即便是遁入空门,也怕是会污了佛门净土。”木盈华轻声叹道,让我听着无比凄凉。
“姐姐如此容貌,如此才华,若愿意出来,必定是做什么都能做好的。”
“妹妹说得容易罢了。我如你这般开个书坊?我也写不出书来。开书肆卖书?人家知道我干过这行,谁还会来买书?其它营生也一样。身为女人,不能为人ren妻qi为人母,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也只能继续做这行了。”
我不明白她为何会说自己无亲无故,不禁问道:“令弟现在可好?”
“好!好得很。”木盈华轻轻笑出声来,似喜似悲。“珠翠楼是个好地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姐姐我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便学乖巧了许多。我在那儿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他们打赏的钱用来养活我弟弟倒绰绰有余。不久后,烈彦皇回来了,又崩了,那个摄政小皇帝也崩了,辅政大将军烈锋皇即位,大赦天下,我舅便被放了出来。我使了些小手段,让一个朝官在皇上面前为我舅美言了几句,我舅便重新入朝为官了。当然,能重新被启用,我舅可是与我有约在先的,那就是我舅要接回我弟弟,将他好生养大成人。”
“姐姐好手段啊!”我不禁感概起来。“让妹妹敬服!”
木盈华听着脸上竟绽开了空谷幽兰般清丽的笑容:“我弟弟现在早已成家立业,我舅找人举荐,使他在朝中谋得了一份差事,已有了两房妾室,三个儿子。”
“姐姐为何不离开珠翠楼,搬去与令弟一起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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