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迷惑了。小翠一个小小宫女,没身份没地位,也不存在掌握什么重大机密的可能,为何会被冤枉?眼看彩玉又要哭了,赵盾赶紧问道:“你说的那位大人,究竟是哪位?”
彩玉低下头若有所思。“奴婢不知。可是,听侍卫陈旺说,那天请小翠过去的,是那位大人的管家。听说还是陈旺的同乡。至于其它,奴婢就不清楚了。”她掏出手帕,点点眼角,“赵大人,小翠一定是冤枉的。事后还听陈旺说起,是宫中有人收了那位大人的好处,所以才嫁祸小翠。”
小翠不过是名服侍公子的侍女。一天到晚端茶送水,偶尔折个布偶,卖几个小钱,为何会被人嫁祸?劳师动众请她去府上,就为了学做个布偶?不合常理啊。如果想要布偶,给钱请她做就是了。就好比如果赵盾想要布偶,肯定事先跟她说好,谈好付钱。请她按照要求做出什么模样,做好来拿便是了。
就算真的喜爱到想要学,派个仆人来到宫中,跟着学便是了。何需如此大费周折?把人请去之后,还把人逼死了。小小宫女,怎会结下如此大的仇怨?
他本为狐氏而来,想不到因小小布偶,发现宫中有个冤魂。除此之外,整件事情太过蹊跷,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决心彻查此事。如果真有冤屈,定要还小翠一个清白。
他交待彩玉,不可将今日问话的事情告诉别人。只说请她做几只布老鼠,几日后,他会派人来拿。
转头他派人找到陈旺。一问才知,原来,那天小翠是被狐射姑的管家接走的。这一发现令赵盾雀跃不已。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对的,狐射姑一定知道什么。只是这布条,宫中到处都是。如何证明留有阳处父字迹的那块布帛是被狐射姑发现的?
小翠已死。她被接到狐府,被问及什么,谈了什么,都无从得知。要想知道来龙去脉,必须去狐府查问。如果能从狐府搜出狐射姑指示狐鞠居杀人的证据,就能将狐射姑定罪。
狐射姑出使未归,无从对质,只有一条路搜查他的居所。赵盾命人将狐射姑的府邸包围。一番地毯式搜查之后,果然一无所获。想来,证据应该已被销毁。不得已,只得将狐府的家丁全部控制,一一隔离审讯。尤其那位管家,他是关键证人。他第一个被带去问话。
赵盾已从司寇官署拿回凶杀案的重要证物布条。尽管上面沾有鲜血污渍,字迹仍依稀可辨。
管家看过之后说,他曾经见过老爷狐射姑拿出来过,是否是同一张却不能肯定。还有,狐鞠居确实去过府上,就在他们老爷出使潞国的前几天。二人关在屋子说话,说了什么,管家也不知。
从这两点推断,阳处父被杀,狐射姑是断然脱不了干系。最有可能的是,他拾得布条,先找小翠问明出处。然后再叫来狐鞠居,命他派人行刺阳处父。遗憾的是,没有发现任何书信证物能证明这个设想,事件又陷入僵局。
审问其余家丁,也无重大突破。有人曾见狐氏兄弟在院子散步聊天,但是二人低声细语,并未听到提及“阳处父”三个字。
赵盾十分沮丧、疲倦和失望。眼看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又断了线索,重新回到原点。
穆嬴一事,他曾暗中派人查过。得知公子乐被杀之后几天,狐射姑曾去往宫中,与穆嬴有过大约一个时辰的接触。之后不久,就发生赵府庆贺得子,穆嬴却在赵府门前大闹。接着,穆嬴又要死要活的登高台。一切难道只是凑巧?不,赵盾不相信,世上哪来如此多的巧合?他宁愿相信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穆嬴的性格,他多少有些了解。貌美如花,擅长装扮。懂得察言观色,曲意奉承是她的优势。要说在宫中以泪洗面,这个他信。要说瞅准时机,偏偏挑赵府办喜事的时候登台表演,而且台词精准,表情到位,他不信她有这能耐。
他与狐射姑,虽不是知交,也非敌人。父辈同朝为官,同舟共济。他们本是一个阵营。只因立太子引发争端,狐射姑竟敢无视他中军元帅的决定,私自去迎立他心目的太子,可曾想过他的感受?他在其位,谋其政。说的话,做的决定,难道都是空气浮云?他的权威被挑战,自然要奋起捍卫。他不容许第二个储君出现在众臣面前,让他难堪。
败下阵后,狐射姑竟利用妇人幼子,使出此等下三滥的伎俩让他难堪,实在是可恶!他无非是想报复。既然他扶立的太子不能上位,那么,赵盾一心支持的,也不会让他如愿。这也罢了,还给“老臣派”可乘之机。让他们有机会威胁他,要他改弦易辙。为此他要背负背信弃义的罪责,想想更心塞。
杀害阳处父和芳菲,就算找不到能钉死狐射姑的证据,狐府管家和一众家丁的口供,也可证明他与二者被害有关。可是……确实没有直接证据。除非把狐射姑抓来,当面对质。
想到这,赵盾命臾骈传他口令,在全城各隘口和出入城门设立关卡。除了例行检查的衙门公人之外,从军中抽调人马前去支援。所有过往人员,务必查明身份。一旦狐射姑返国,一定要第一时间将他擒拿。
命令发布了七天,没有任何进展。
潞国军队已从鲁国撤离。为此,鲁国国君还命人修书一封感谢晋国。狐射姑使命已毕,理应返国。按照来信所说,狐射姑已于半月前离开潞国,踏上归程。照理早已回到绛都。
半月之后的某一天,赵盾收到一封来自翟国的信。
赵弟,
这个称呼好久不用。自你位列“六卿”之首,我便只能称你赵将军或元帅。你我初识之时,你从翟国回来不久。青涩稚嫩,沉默寡言,仿佛总是心事重重。谁想到,十多年后的今天,你呼风唤雨,炙手可热。晋国上下,唯你是瞻。
凭心而论,狙击“老臣派”时,你的隐忍和智慧机变令我刮目相看。眼见我方已回天无力,你竟能力挽狂澜,实在令哥哥佩服。我们赢了,我以为我会占据鳌头。毕竟我出身、资历、阅历均在你之上,还是先君的亲属。谁知竟要屈居你之后,我心里极不痛快。只是当日与臾骈、阳处父一干同僚相聚,不便发作而已。
立太子之争,你我各执一词。我一赌气,便派人去接公子乐。当然,事情发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赢了。
我无意间看到阳处父修改过的六卿名单,以为是你指使他动的手脚,将本来属于我的元帅之位抢走。可是临死前,阳处父一直坚称,并非受你指使,是他一心一意想要报答赵家的恩情。而且他认定你的才干在我之上,所以才向先君力荐你列为首位。他心甘情愿要助你一臂之力,成就你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正卿之位。
派人杀死阳处父后,我们双方各有折损。我以为我俩算是打了个平手,其实输的仍然是我。围绕你身边的人,总有各种理由臣服于你,报答你,追随你。我却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或者是祖宗积福太少,又或是我平时少结良缘,又自恃甚高,所以才落到如此地步。
三十多年前,家父与令尊陪同文公流亡到此。而今,我又步他们后尘,逃亡到此。我和父亲的际遇如此相似,结局却大相径庭:父亲苦尽甘来,衣锦还乡,位极人臣。谋定策出,威震诸侯而我,注定要将他乡当作故乡,终老于此,归程无期。
你我同为后辈,与翟国也有不解之缘。你在此地生活将近二十年。转而去往晋国,步步为营,超越令尊,成为执掌晋国权柄的第一流风云人物而我,却从繁华顶端,跌落到北风惨厉的一隅,苟且余生。人生高低落差如此,造化弄人,令人唏嘘。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走到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也可说是我自不量力,低估了你的手段魄力所致。事情败露,我堂兄死期已定。狐氏枝叶凋零,亲人随风,历如流星,全因我一人而起,追悔莫及!
一介流亡之人,别无所求,只求家眷完整,平安终老他乡。望赵弟念父辈患难与共、同朝为官、并肩作战的旧情,网开一面。哥哥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祈愿合府吉祥,平安喜乐。
再拜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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