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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往东侧搜寻的一名士兵大声叫了起来,说是发现一辆马车。赵盾循声过去查看。他认出这是阳处父平日坐的马车,马车空无一人。马静静的站着,无意识的啃着脚下的草根。仔细检查,马车内外并无打斗痕迹或血迹、染血的物件之类。满怀希望的心,先是跌落谷底,接着又无限安慰,人应该没事。

既然没有收获,只得继续前行。眼看东侧之路已经快到尽头,再往前不远,渐渐就要走出竹林。就在此时,一名军士高呼:“有名女子!”赵盾赶紧勒马上前。那名士兵的火把已经有些微弱,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他,看得不真切,模糊中只看见女子的侧脸。突然而至的不安,一把将他攥住这个侧脸好熟悉,越看越觉得是……

犹疑不安迫切的希望得到平复,他“噌”的跳下马,一把抢过士兵的火把,移近女子。这下终于看清了。他没有猜错,就是她他心心念念、准备吐露心事的人儿。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那么冷,她躺着做什么?他的心狂跳不止,将火把用力往旁边一扔,他俯下身,双膝着地,一把抱起芳菲。刹那间,他的心漏跳了半拍。芳菲的身体是冰冷的,手是冰凉的。他大叫:“芳菲,芳菲。”

见她没有反应,他再拍拍她的脸,早已冻僵。他又将她放平,努力摇晃她的身体。他想让她热起来,让她动起来,让她回答他,让她不要睡在这。“芳菲,你醒醒,醒醒。这里冷,你不要睡,不要睡。起来,起来……”

芳菲还是没反应。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背,将下巴靠在他肩膀,紧紧的,用力的抱着她。“芳菲,我是赵盾哥。你醒醒,醒醒。芳菲,醒醒,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你应我一句,一句就好……”

芳菲没说话,她双目紧闭,对他不理不睬。如果她有知觉,知道被心爱的赵盾哥紧紧的抱着,她一定会羞红脸,一边偷偷的捂嘴笑。这样炽热大胆当众表露情感的赵盾是陌生的,也是她渴望已久的。如果有知,她定会给他热烈的回应,躲进他的胸口,紧紧依偎。

可是,没有如果。此刻,她只垂着手臂,倔强的,无声无息。她静静的躺着,后脑勺有干涸的血。头发凌乱,衣衫邋遢,不再干净整洁。她小脸苍白,恐慌还残留在脸上。她急着赶路回家,家就伫立在不远处,她却止步于此。

她独自躺在阴冷萧瑟的冬夜,四周空虚岑寂,景象萧条。生气一点点的从她身上流失,直到消逝。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刹那,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一定是她的赵盾哥。

她短暂生命的所有热情都因他绽放。她孤立无助的最后一刻,焦急等待他的救援。她曾努力坚持,苦苦支撑。等啊等,等到四肢无力,渐渐失去温度,终于等到了他。可是他迟来的呼喊,再也唤不醒沉沉睡去的她。

“芳菲,芳菲”赵盾无意识的重复这两个字,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他明明听到要找阳处父,是阳处父被一个仆人叫走,深夜未归。而芳菲,不过是贪玩忘记回家而已。

他努力回想。一听到阳处父找不着时,他就开始着急了。因为将来要和他商量迎娶芳菲的事,不,不是将来,是很快。他计划过的,就等把新君迎回晋国,大约一个月,不!半月即可。

他有了儿子,他对百合有了交待。他这个堂堂元帅,执政大人,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牵手心爱的人。将来他们还要举案齐眉、长相厮守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要找的人是阳处父,却发现了芳菲。这个芳菲与以往大为迥异,对他不搭不理。芳菲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就算是生气,只要他轻言软语,她一定很快展露笑颜。

他抬头看四周,火把星星点点,若明似暗,像萤火虫在竹林飞舞。夜愈来愈深,黑暗渐渐将火光吞噬。昨夜举头可见的圆月,今日却不知去向。黑漆漆的天空,还有远处模糊不清的脸。许多人在周围,可他们都一言不发,他们都在干嘛?

转头看见站立在他身旁的两名士兵,静静看着他,一直在摇头。

莫名的,他怒了。他放下芳菲,一把冲上去,一手一个,死命拽住二人的衣领,逼问他们:“为什么摇头,为什么摇头?”一边拉扯,一面转头看芳菲。忽然,他又扭过头来冲两名士兵大吼大叫,“她还活着,还活着,她只是睡着了,睡着了而已。”他的声音沙哑,眼睛充血。

两名士兵也不挣扎,任他拽拉,他们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眼前这位平时里高高在上,令人不敢靠近的元帅,像个孩子般,抱着女子大声呼喊。这名女子,一定是元帅极为重视的人。他们努力调转视线,却不经意的与赵盾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元帅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也迅速被传染,流下了眼泪。

发现这名女子时,他们已经习惯性的第一时间把手放在她的鼻前,呼吸已经停止。她死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可是赵盾不愿接受事实。他的手感受到了冰冷,他的情感却拼命回避。他第一时间否定芳菲的死,就是要给自己希望,就是要给自己未及完成的事项一点时间。是的,一点,就差一点,却是差之毫厘,失之交臂。只差一点,他却永远失去了,永远,永远……

死亡阴阳相隔,再无重逢,即使万般追忆,终究难以企及。

“啊,啊,啊……”放开两名士兵,赵盾颓然的低下头。他重新跪到芳菲身旁。忽然,他抬起头,发出无意识的喊叫,声嘶力竭。

不久前,他曾真诚的感谢命运。命运待他何其厚意,让他身登高位,期盼已久的继承人终于降生。双喜临门唾手可得,就差一步,就是三喜临门。可是,喜事的女主角却被生生夺走。

十九岁的夏天,那个冰雹来袭的下午。他心疼母亲,他恨命运待他太苛刻,他对天大喊。不久,他喊到了迟来的父爱。

这一次,他却喊不回魂牵梦萦的一生所爱。

四周不语的将士,看着他的表情,无限怜悯。他摸摸自己的脸,湿湿粘粘的。芳菲,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曾经,他想去表明心迹,害怕她太小不懂后来,他接到她的暗示,又错过了时机再后来,他要给百合空间,于是又推后最后,万事俱备,故事的主角走了……冷了……

当他接受芳菲已经死去的事实时,理智马上将他拉回现实。他忽然起身,大吼道:“这是谁干的,谁干的?”他指着远近各处的将士,“马上给我搜,仔细搜,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放过。”他血液里的血,翻腾咆哮,发誓要找到杀害芳菲的凶手。找到之后,定要血债血偿,决不手软。

在竹林深处的一块大石后面,他们找到了阳处父。他趴在地上,鼻头肿得老高,脸颊被细石沙子划伤,喉咙上有淤青,显然被人死命捏过。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鲜血将他的衣衫染红,血迹已经干涸。手指甲里还有若干泥土。想来他曾有过短暂挣扎,最终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阳处父被士兵抬走,一行人慢慢走往阳府。

赵盾用手捋了捋芳菲的长发,将散落在脸庞的头发绕到耳后。用袖子把她的脸擦干净,整理好她的衣衫。将她抱起,一起坐进阳家的马车。芳菲生命的最后一程,理应由他护送。他要亲自送芳菲回家。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企图用体温将她捂暖。芳菲怕冷,众芳却独爱梅花。只因梅花坚贞高洁,每每熬过严冬,千里冰封之后,才会盛开。只要有梅花盛放,再冷她都不怕,再远也要去寻香。她曾说过,与梅花共处久了,就会变得如同梅花般高雅圣洁。

可是,最终,她孤伶伶的躺在寒冷无情的顽石之上,寒风侵蚀,冷入骨髓。梅花未及赶来,她的身体慢慢被抽空。生命回到最初,渐渐凋零。

将头靠在芳菲的胸口,赵盾终于可以不理会众多军士的眼光,不理会身份地位的显赫,放声恸哭。他像个走失的孩童,经历迷路的彷徨失措,终于找到家。不想见到的却是被火吞噬之后的废墟,他彻彻底底成为无家可归之人。

宅子可以重建,珍宝器具可以重新购置,花园假山自有能工巧匠鬼斧神工。可是,从前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一笔一墨,都是他一路成长的知己良朋。他们的离去,带走了他的心。身还在,心却从此注定了漂泊,无岸可靠。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让芳菲明白他的心意?他恨老天爷,为什么不多给他几日,让他有机会倾吐爱意?他恨自己疏忽冷漠,这一年多来从未找过芳菲。更恨这个残忍的凶手,夺走了芳菲的生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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