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立公子雍之事,本帅还想听听其余各位的意见。”赵盾刚开了个头,先蔑就全力赞成,赵盾觉得没趣。此事只和狐射姑讨论过,还闹得很不愉快。他想借此寻求更多对公子雍资质合格、确为最佳人选的支持论据,而不是像先蔑这样,满口答应一力附和。
“公子雍为人敦厚,沉稳持重,且在秦国从政。如能执掌大位,晋秦关系缓和指日可待。”素来行事稳健处事公正的士会更看重公子雍。
士会不便说出口的是:文公的众多儿子中,公子乐资质平平。现又身居偏远小国。母亲辰羸虽为秦女,却出身低贱,实在不具备成为晋国国君的资格。
文公执政八年,襄公执政仅七年。去年又损兵折将,一批元老相继过世,这些都不是国之吉兆。此时的晋国,需要一个背景强大的国君挑起重担引领众臣,最好还能德行兼备,团结上下。公子雍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故此,关于国君人选,他站在赵盾一边。
“公子乐的出身才干显然不如公子雍。如需迎立,公子雍为上上之选。”下军佐荀林父的意见,也是首选公子雍。
荀林父出身政治世家。祖父荀息是晋献公最为倚重的大臣。献公去世后,身为托孤大臣,他遵从献公嘱托,辅佐奚齐为国君。奚齐为大臣里克所杀,他又扶立奚齐异母弟卓子,可惜卓子又被杀,他深感有负君托,最后自杀取义。
惠公和怀公朝,荀氏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文公朝,荀氏才重新被重用。
亲历家族起伏的荀林父,政治嗅觉异常敏锐。他身上虽有“老臣派”的家族烙印,但是在“老臣派”四处拉拢人图谋“六卿”之位时,他只是被动应承,并未摇旗呐喊锋芒毕露。他预判“老臣派”不会得势。因为襄公这个人他了解,关键时候心软,一定会顾念旧情,不会将文公朝的后人全部打倒。
当然,他的身份也不适宜跟“新人派”太过靠近。所以他也没有参与过“新人派”的任何活动。对赵盾他们而言,他既不算朋友,也不是敌人。算是没有芥蒂,能够和平共事的。
立新君之事,赵盾与狐射姑的争执他早就听闻。他也十分清楚,临终托孤,襄公的本意是让公子夷皋继位。可是两位辅政大臣一转头就双双违背先君遗志。另立君主不说,还因人选产生分歧,争执不休。他猜测,围绕立君之事,必定后患无穷。
撇开立君之事,他对赵盾倒是有几分佩服。这个赵盾,年纪轻轻却手握军政大权,这在晋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他一出口就说要问众人意见,可是立场偏向却十分明确。想来也不过是寻求更多支持而已。既然他的决定已不容质疑,他荀林父岂能凭一己之力左右结果?
更何况,抛开年幼的公子夷皋不说,非要在两位公子之中选一个的话,公子雍肯定比公子乐更符合主流标准。所以,荀林父所说,确实是就事论事,他没有言不由衷。只是,他把自己的担忧埋进肚子,他打算冷眼旁观这件事情的后续。
三位都已表态,身为上军佐的箕郑父赶紧站出来附合众议,支持拥立公子雍。其余人也纷纷赞成。
事既议定,赵盾命先蔑和士会,携带他的亲笔书信去往秦国。信中言明,晋国派出两员大将及若干随从到秦,请秦国配合将公子雍交给晋国使者,并保护他们的安全。晋国对秦国的照顾和护卫感激不尽云云。
事毕,赵盾吩咐二人收拾行装,尽快出发去往秦国。接到公子雍后,尽快返国。
走出议事大堂,士会被匆匆而来的属官接走。箕郑父也有事先行。剩下先蔑和荀林父不紧不慢走在后面。二人同属下军,一将一佐,共事搭档,十分投缘。眼见先蔑就要回府,荀林父叫住了他。
“先将军,请留步。”荀林父隐忍半天,不吐不快。
“不知荀将军有何见教?”先蔑止步回头。其实他有留意到,刚才在议事堂,荀林父似乎是有话要说,最后却只寥寥数语。
“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荀林父十分担忧,但是又怕自己猜测太过玄乎,先蔑会不以为然。
“荀将军但说无妨。”荀林父的欲说还休勾起了先蔑的好奇心。
四下人来人往,荀林父把先蔑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才开口道:“此次去秦国,请兄长务必保重。多带衣服装束,多观察留意,小心为要。”先蔑长荀林父几岁,两人私交不错,故此荀林父如此称呼。
“荀将军何出此言?”先蔑一脸错愕。不是迎到公子雍便可归国?秦晋接壤,又有书信交待清楚,来回加上休整,不过二十日便可往返。听荀林父的口气,倒像有去难回般。
“兄长且耐心听我说。”荀林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先君的遗愿是哪位公子继位国君?现在要去秦国迎回的又是哪位公子?”
“先君要立公子夷皋,这个我知道。”国君托孤之时,除了赵盾、狐射姑在榻前,现场还有侍卫女仆,耳目众多。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可是眼下晋国可是赵盾说了算啊。”赵狐二人争执,各有人选,重臣六卿都有耳闻。先蔑也知道。可是赵盾坚持要立公子雍,谁能奈何得了他?
“依兄长看,狐射姑会轻易改变主意,乖乖等着赵盾将公子雍迎回来吗?”荀林父问道。
他曾与狐射姑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平常骑马射箭又一同玩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要说野心,狐射姑是有的。上战场打仗也是好汉一条,舞枪弄棍也是得心应手。可惜,刚愎自用,遇事心浮气躁。更致命的是心高眼浅,有勇无谋。
说实话,这次“新人派”虽然占了前三席,除了赵盾有些魄力之外,荀林父是不看好另外两人的。狐射姑见识浅陋就算了,先克也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先克仗着赵盾这座靠山,暂时还能无事,将来说不准。这两人,不仅不会是赵盾的好帮手,甚至可能还会危及赵盾的执政。
“你的意思是……”听到这,先蔑出使秦国迎新君的一腔沸腾热血“唰”一下凉下来。想着迎回新君,混个脸熟,将来论功行赏,还能讨到几分赏赐。听荀林父这一说,功没有,似乎祸要临头。
“赵盾居首,狐射姑本就不服。”担心惹人注目,荀林父拉着先蔑在角落坐下。“立新君之事,他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与赵盾一较高下。到那时”他停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
“到时会怎样?”刚才先蔑只是心寒,现在则是已经急得手心出汗。他知道,荀林父与狐射姑有几分交情,也有几分了解,所以更担心了。“荀将军有话请说完。否则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更是难过。”
“你想,要是狐射姑把公子乐接回,赵盾也把公子雍接回,一国两君,如何收场?大权在握的赵盾如何立于满朝文武?还有一个可能,总有一人先把国君接回,另外一个如何处置?”荀林父想,自以为是的狐射姑,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如果他接的人先回来了,去秦国的还怎么回来?
“那……”先蔑一下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冷静下来一想,万一公子乐先接回,他已到秦国,岂不是要终老异乡?他还有一家老小,不行,要想办法。他向荀林父求助道:“荀将军见多识广,帮我想个两全之策吧。”
如何两全,说实话,荀林父也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他也无法预料。如果狐射姑也采取行动,此事就不仅是狐赵二人斗法,还牵涉到陈、秦两国的态度。两位公子谁先回到,又是不确定的。种种可能交错繁复,他还做不到神机妙算。
荀林父安抚道:“先将军先不必惊慌。眼下既有元帅大令在手,赶往秦国已是不可更改。只是到了秦国之后,请兄长务必关注事态发展。如有变动,保护好自身安全才是上策。”
“嗯,荀将军说的是。”先蔑点点头。
他告诉自己,要往好处想。如果他们去到秦国,顺利接到公子雍,速速返程,赶回绛都。只要立了新君,一切已成事实。即使狐射姑将公子乐接回,已是无力回天。
就算中间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只要秦晋相安无事,他就在秦国等待形势明朗再做决定。无论如何,个人安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如果再有更大的冲突……那他就想不出了。
既然想不出,干脆也不杞人忧天。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上过战场、拿过枪使过刀的沙场宿将。血流成河,杀声震天哪样没经历过?惊慌失措过,彷徨不已过,心惊胆战过,最后不也急中生智逃出生天,坐到现今这个位置?
作为朋友,荀林父言已尽,先蔑也领过这份情。二人约定,有何变动,保持联络,随时支援。最后,二人还一同祈愿,希望先蔑早日完成使命,晋国新君早日到位。
第二日,先蔑和士会带领若干随从、侍卫、仆役,浩浩荡荡直往秦国而去。临行前,赵盾亲自赶来送行。勉励将士早去早回,不负重托。荀林父也赶了过来,与先蔑一番惜别。两位好友双手抱拳,相互点头致意。调头离去之时,先蔑在心头默念一切顺利,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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