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祸向她草草拱手一拜,神情难得如此严肃,一眨也不眨地看向皇甫思凝身后人,道:“这位是您新收的客卿?”
凤竹听若未闻,皇甫思凝代答道:“算是吧。方才事出权宜,冒犯了吴将军,实在抱歉。”
吴祸连忙道:“皇甫娘子哪里话,我一粗莽匹夫,险些冲撞金枝玉叶,万死难辞其咎。多亏了您的这一位客卿及时相帮。”他忍不住多觑了凤竹一眼,心道:“果然不愧是皇甫氏的客卿,方才那一手举重若轻,深浅难测,着实可怕。”
皇甫思凝当然不晓得他想得这么多,矜持地一颔首,道:“吴将军……”她略一停顿,“令兄右将军之事我也有听说,还请节哀。”
吴祸几乎想苦笑。
节哀?面对一个母族三百余口几乎被杀灭干净的小姑娘,他要如何感激她对他说的这一句节哀?
方才那个影子在他的脑海里窜过。
旋即又为他自己否决。太过危险。
主持屠戮令氏满门的人还和皇甫思凝住在同一间屋檐下,倘若他轻取冒进,令莲华的生命又如何能有丝毫保障?
待看向皇甫思凝,她涂脂抹粉,看不清真实脸色,也不知是否有憔悴之色。他心下慨叹,又没有修得那么好的面上功夫,多少便显露了出来。
皇甫思凝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叹,勉力一笑,与他告辞。
待走得远了,心境略平,随意道:“凤竹,方才吴将军好像多看了你两眼,会不会看上你了?他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凤竹毫无反应。
皇甫思凝朝凤竹眨了眨眼睛,媚态横生,故意道:
“你真是无趣。”
凤竹的步履一慢,忽然学着皇甫思凝一样,开始眨眼睛。
她的表情僵硬,旁的部位动也不动,显得十分古怪,别说媚态了,活像是个傀儡娃娃。
这一眼叫皇甫思凝都毛骨悚然了起来,连忙摆手道:“别,你可别再瞎学了。”
凤竹不会说话,不谙世事,但胜在听话又好看,带出去很是风光,令皇甫思凝颇为满意。她带着凤竹往自己平日喜欢去的几个地方转了一圈,选定了一处酒楼坐下。
皇甫思凝不爱大鱼大肉,因此以素食为主。她不晓得凤竹爱吃什么,只道:“我先点着,上来之后给你说一说,你再看看还想不想吃。”
凤竹没有回应。
皇甫思凝也早就习惯。不多时便先上了两个凉菜,一盆前汤。她道:“这是‘汤绽梅’,需用竹刀取欲开梅蕊,上下蘸以蜡,投蜜缶中,再以熟汤就盏泡之,花即绽放,香甜可爱。”又是一指,“这是‘橙玉生’,取雪梨大者碎截,捣橙、醋入少盐、酱拌供,味道不重,很提鲜味。这是‘雪霞羹’,采芙蓉花,去心蒂,同豆腐煮汤,红白交错;你看,是不是恍如雪霁之霞,很漂亮?”
凤竹对汤绽梅浅尝辄止,倒是多吃了几口橙玉生,小口啜饮雪霞羹,没露出喜怒之色。
皇甫思凝心道:“原来她不爱吃甜的。”
于是吩咐道:“接下来的金玉糕、八珍、四方饭,都少搁点糖。”
凤竹抬头,神情难辨。
皇甫思凝不太确定她是否明白自己的好意。天光明亮,凤竹的眸子亦如天光清透,可以照见她认真的神情。
她是第一回遇见凤竹这样的人。太过漂亮,也太过捉摸不定。
抓在手里怕化了,放出去又怕丢了。
无论她说什么,凤竹总是这样不在乎的样子,好似什么都不能令她动摇一分一毫。这感觉多少有些挫败。或许是因为凤竹毕竟是个人,不是她随便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猫猫狗狗。
皇甫思凝望着凤竹默默进食,望得久了,居然也看不腻。
古人说秀色可餐,足以疗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楼下传来隐约喧哗。皇甫思凝微微颦蹙。原来这些人在谈论令氏之变后积骸所用。据说朝中有一密僧进言,令氏怨气太重,与土地勾连太深,最好收其头骨,规成数珠,分赐内官念佛,冀其轮回。其中有脑骨深大者,则以盛净水供佛,名天灵盌,更是大好功德。
这尚且不算什么。许多人不甘寂寞,绘声绘色地讲起自令氏覆亡之后,自家的种种异相:老人家的腿忽然抽筋了;黄土地里忽然流出了红水;某家养了二十年的老马一夜暴毙;祖坟上长出了灵芝之类,种种风马牛不相干的事物。是吉是凶,都和令氏作祟或显灵有关。
倘若是真的,那令氏的鬼魂们也真是忙碌,说不准三百多个都不够分。
这些事情太过琐碎无聊,远隔云端,生不出任何真实,甚至牵动不起一丝伤心。
皇甫思凝打了个呵欠,发觉凤竹竟然一直目光灼灼,就如同小孩子听故事一般,听得聚精会神。
她有些好笑。单单是为了凤竹这副样子,她也舍不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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