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交浅切勿言深钟谢氏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
她向来爽朗,心直口快了一辈子有时候话不过脑话说出去了才反应过来。
要不怎么前些日子就因着管闲事撞上了歹人,被丢进了山林子呢?
说到这一宗,钟谢氏就觉得心里头难受那被撞死的一对小夫妻,女的还怀着娃娃呢!
哎,钟谢氏叹了一口气望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十分俊秀的样子,那清澹深遂的眉眼里,倒有几分莫名的熟稔感大约是这个缘故才让钟谢氏话多了起来。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宋忱哪知这位年轻的将军只是蹙紧了眉头,纤浓的眼睫半垂,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您贵庚啊?”
钟谢氏用树杈子为地上火堆添了几根细柴笑着说“满打满算五十六岁有一个女儿远嫁,身边陪着的原有一个外孙女,前几年黄水决堤,被抓走填了堤坝我放不下她,常常睡不着觉人老了觉也少了。”
她见将军的面上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好像在侧耳倾听,这便叹了一口气。
“小闺女啊,又怕冷又怕黑,没娘的孩子只有姥姥疼啊,在地底下该怎么活啊,下头多冷多黑啊我的乖孙儿”
她说着说着,眼角的皱纹里就盛满了泪,再顺着浅浅的沟壑往下流。
怕将军听了心里更烦,钟谢氏胡乱地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尴尬地笑了一下。
“说起来也好笑,我寻思着我这孙儿在地下害怕,想起从前同我这孙儿定亲的那一户人家,便去人家那老宅,求了那小哥儿的一身幼时的小衣裳,同我孙儿的小衣裳埋在一起,立了个衣冠冢,这般我孩子便不怕了。”
宋忱觉得手里的蜜三刀都不甜了,蹙着眉头问起来,“说不得你那孙儿不乐意同那小哥儿埋在一处呢?”
钟谢氏一怔,好一时才拍着大腿喃喃,“您这话倒提醒了我,民妇一时想左了,倒没问过孩子的意思那小哥儿一家早就搬走了,多少年没有音信的,说不得早就娶妻生子了,没的硬凑在一起”
她喃喃低语,最后才下了决定,声音大了起来,“过几日我就回下邑去,把那衣冠冢给扒喽!”
前头的话嗡嗡哝哝的,宋忱没有听清楚,只听得后来这一句扒坟的,他心里头装着事儿,哪里分得出心去关心别人,只淡淡应了一声。
“扒出来为好,生既无缘,死更不必强凑在一起了。”
这一个“死”字扎透了钟谢氏的心,她哀怨地望了这年轻将军一眼,“过几日我就告个假,扒坟去。”
宋忱叹了一口气,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上头,心头盘桓着雪浪的玉影,好像无所不在似的。
说起来,她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朝野间关于江雪浪的传言纷繁,可无一例外地都在说她那几件显神迹之事,将她所有的一切,归结于上天的恩赐,可唯有真真正正打过仗的宋忱来说,什么神迹、什么恩赐,不过是旁人的附会,天下得来不易,谁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
想到这里,他更加心痛了。
她那样纤弱的身子骨,是怎么从尸山血海里挣出来的?
星夜无光,虫鸣嚖嚖,失恋的痛苦和后悔心疼的情绪将宋忱折磨的无心再闲谈,他闭了闭眼,颓废出言。
“老人家,不必告假,你随时都可回去扒坟,我会安排。”
不过是知会郑来友一声罢了,都是小事,他站起身来,向钟谢氏点头告辞。
钟谢氏过意不去,这便将手中一篮蜜三刀硬递给宋忱,“您拿着吧,真好吃。”
接受谢意会给送出谢意的人安慰,宋忱并不推辞,接过篮子,一路慢慢往营帐去了。
回去不过躺了两三个时辰,郑来友便来通禀,“南朝延缓了去如东海域之计划。”
宋忱脑中千丝万缕,不禁出声问询,“可是贵主身体不适?”
郑来友面无表情,“您也不盼贵主点好”见宋忱松了一口气,郑来友这便又道,“万显荣托人带来口信,求您把他从殿下身边弄回来,他快被殿下给弄死了。”
万显荣跟着他一入彭城境内,这便被殿下的人带走了,宋忱可以想象,公主要问他什么,这便不置可否。
郑来友见步帅并不打算拯救万显荣,只得作罢,“陛下的车马已近汶上,大约明晨便会抵达二郎山。”
帐外一片繁星,洒遍神州,有苍鹰沐霜振翅,飞过被无尽黑夜笼罩的官道,几十乘轻骑飒踏而行,另有无数暗卫随在看不见的黑夜中。
打头的男子在马上的身姿苍劲如松,面目虽被玄色斗篷罩住,可那迫人的气势仍使人心起肃杀。
疾行三百里未停歇,再往前便是鱼台县,到那驿站换马,高大如山的男子在官道旁站定,另有长随奉上水袋,他仰头饮尽,自有一番挥斥方遒之况味。
长随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递话:“陛下,娘娘说让您到下邑时差人送个口信回去。”
驿站气死风灯火昏昏,照在了北廷天子姜戬的面容上,那是一张英俊端方的脸。
他距离不惑之年尚有一年,正是春秋鼎盛之壮年,提到他的妻子钟皇后,姜戬便想起来时的那一场争辩。
他怀着一身的热切握住了妻子的手,语音几次颤抖。
“万没想到阿陨还活着,虎父焉有犬子,她竟凭一己之力,打下了江南,做了两省的共主!朕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爱哭鼻子撒娇的小阿陨竟会有这样大的造化!朕的江山果然有继!”
可妻子却并没有如他一般的喜悦,只是冷静地沉默了好一时,这才问起来。
“且不说是真是假,陛下这句江山有继何意?阿邶十三岁了,陛下还不立储,这时候您这么说,不怪我多想。”
她这样的反应令姜戬愕然,好一时才道,“阿陨找到了,你不高兴?为何在这细枝末节之上计较?”
钟皇后唇畔牵起了淡然一笑,“阿陨还活着,我自然高兴她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能不高兴?只是阿陶阿邶阿邺在我膝下长大,我更加心疼一些罢了。”
姜戬知道妻子多心了,这便沉住了气,将心里那股子激荡按捺下去,沉声道,“从前生阿陨时,你不过十六岁,岳母又一力承担,也许你没有做母亲的那一份喜悦,可朕那时候二十岁,娶了你,有家有妻有女她是朕第一个孩子,朕亲自为她剪的脐带,也曾将她扛在肩头看斗羊”
钟皇后想起那时候生产时的痛苦,日夜喂奶的精疲力尽,都是伴随着阿陨出生时一起袭来的,记忆便不那么愉悦,她心里此时只有冷静。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