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到了史老太君处。见王夫人行过礼,贾母就叫捶腿的玻璃去与二太太搬个绣墩来坐,又赶了一屋子丫头去外面看绢花斗草顽。等屋子里只余婆媳两个,史太君方才拿眼睛正正看了会子王夫人,直看得人不住用帕子擦脸。
“可是身上有何处不妥当?求老太太宽宥指点指点,只别这么看着,怪渗人的。”王夫人攥紧帕子灿灿赔笑,就看老太君板了脸把手里茶碗往小几上一撂:“二太太来家总也有二十多年,我记得你早间也是个爽利人儿,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倒是这两年忽得吃起斋饭念起佛,越发连话也不爱说了。”
王夫人听着声气不对,忙起身站着回话:“这不是因着我那珠儿么,好叫多念几卷经,也能让他在下面得阎王老爷提拔超生。”
外头满院子小丫头子跑闹着,尽是欢声笑语,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史太君冷笑一声道:“我倒不知珠儿犯过甚大错事,得叫母亲在上头也紧着念经。这人啊,修不修来世的且说不清楚,今生先别造孽才是正理,你说呢?”
这话说得岂止诛心。王夫人站在当地涨红了脸不知所措道:“不知何处行事出了纰漏,只求老祖宗明言。我是个资质驽钝不堪造就的,老祖宗只当心疼我,好歹叫晓得错在哪儿了。”说着扶了旁边椅子扶手直挺挺跪下,眼圈已是红了。
贾母冷眼看她作态,等跪实了才叹:“你是给公公守过孝的,又是老亲家的姑娘。膝下如今还有一个嫡女并一个嫡子,凤哥儿进门前管家理事这么些年也劳苦功高,我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家里无论如何不能送你回去,因此你竟不如照实说了罢,敏儿未出阁时究竟都给她吃用了甚么!”
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打在头顶上,直砸得王夫人浑身恶寒如坠五里云雾。当初小姑子贾敏尚且养在闺中时两人并无交集,一个识文断字男儿般果敢好学,一个目不识丁却心有丘壑,且来往不上。纵有些龃龉也断断犯不上做此恶事,这叫一发现还得了?小姑子不一定如何,做嫂子的指定落不着好。
再者,彼时大房大老爷的正头太太还在,执掌中馈且轮不着王氏,便有此心,手中无权也做不来事不是?
“敏妹妹素来康健,可是近日卧病了方有此一说?若说是十几二十年前弄手段,老祖宗未免也太看得起了。当日大太太且还在呢,我一个不管闲事的,如何能害得了小姑子去?退上几步再论,敏妹妹一向不往我房里去,见了面只淡淡点个头,更不必说坐在一处吃茶,俱都没有过。我也不怕老祖宗笑话,那书上的字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们,敏妹妹即便来顽亦无话可说。”
这话倒是正经,贾母心里清楚女儿多少有点子看不起老二媳妇。盖因王家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说,教养出的女儿各个斗大字识不出一筐。偏就他们家女孩儿颜色格外好又比别家多几分泼辣伶俐,便是如今木讷老实的王夫人,年轻时也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
真要是起了腌臜事,合该是上头两个妯娌叽叽咕咕,断不至牵扯到姑子身上。闺中女儿矜贵,只因迟早都要去到别人家里做媳妇,自家多少心疼一二方才娇养。已经娶进来的媳妇则要在家里住上一辈子呢,长则三四年,短则一二年,不值当不与小姑做脸。都是过来人且看得分明,王氏即便再糊涂昏聩亦不会如此牛心左性。
原意着人来诈上一诈,眼见王夫人言语并无引人疑窦之处,史太君看过,果觉女儿贾敏之事与自家无关,怕不是刚过门做新媳妇那几年出门应酬遭了毒手。彼时女儿初到江南,又是高门贵女又得了东床快婿,行动间少不得张扬些,说不得着了谁的眼。若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多少得与姑爷林如海说道说道,可不能因着这点子事就叫母女离心。
因想到这一出,史太君“嗐”了一声回转脸色起身虚虚扶了把二太太,搭着袖子叫起便坐回去道:“你看看你,怎地就急了呢?这几年养气也就只养了个面子情,内里和凤哥儿再差不离儿。”
贾母素喜链二太太爽利活泼,此时提起她话里话外亦和缓下来。王夫人起身坐回绣墩上拿着帕子拭泪,边擦边听婆母抚恤:“本就是咱们娘儿俩说点子体己话,若不然也不会叫大小丫头子们远远儿出去。都是当了妈的人,乍闻自家孩子遭人暗害,再没有不急不怒的,既弄清此事与咱们家无关,自是要去找林家掰扯,总得心里先有个数。”
王夫人擦过眼圈收了帕子咬牙切齿:“敏妹妹千般乖巧万般伶俐的性子,怎地有人狠得下心!必是内宅阴司,咱们家家风清正,再没出过那档子事,敏妹妹于此头上略有些懵懂,也是有的。且先不说如何拿那狠人,不如开了库先叫人送些上好药材去?前几日下面庄子上不是还进得有山参灵芝之类,让他们快快给敏妹妹多送点子。”
心里再是窝火,脸上也得做个同仇敌忾气愤愤的模样出来。二太太恨小姑子不省事恨不得绞烂帕子,外头到底不敢带出一星半点,反过来还得宽慰婆母。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翻来覆去把近几年江南有名儿的人家俱各数了一遍,终究也没找出端倪。眼看天色将晚只得作罢,二太太喊了侄女亲去库里翻检药材,史太君则又唤过鸳鸯说一句要她写一句,写了封长信叫送药材的下人随身带去把与姑爷林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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