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良相良医也好,和尚道士也罢,若要叫东翁信重,左不离“怕”“吓”“哄”三字真言。
此意何解?
有所畏惧人方才肯依规矩方圆行事,此为行止有度。世间当得“君子”之名者,无一不是如此,即便放在命数病理上也行得通。君且看,一人抱恙,大夫云“无碍,一剂药下去高枕无忧”,过不得几日必会复发,无他唯放纵耳。若大夫皱紧眉头道“还不上心,下次便得叫人抬进来,再下次竟不必治了”,你再看这人乖觉不乖觉?只要不想死,必然乖觉用药调理。
此乃“怕”字诀,再说“吓”字。
譬如孟子见梁惠王,打头一句便是“大王大祸临头矣且不自知!”,这叫一吓。听得人多少毛骨悚然,下头那一句必然紧接着“先生有何教我”。有这一句,方才好往后阐明己见,总归有个张嘴说话的机会。如随河陆贾之辈,只要叫他张嘴,再没有能走脱得掉的。
最后才是个“哄”字,多少工夫都得着落于此。
再举个例子,当日诸葛丞相于南阳见了宗室刘玄德,画了好大一个饼哄人,天下都叫他一分为三。那刘豫州年近五旬也叫哄得吃了这个饼,多少年信任有加,连带身后基业并傻儿子俱都肯交在丞相手中,不可谓不信重。但凡换个略能扶得起的少主,天下大势且还得再论一论。
这便是这“怕”“吓”“哄”三字之妙用。
林如海宦海沉浮淫侵官场数十载,怎会不知这头里的路数?无非真真束手无策,不得不捞着最后一根稻草死马权当活马医搏一搏。
当今这位圣人,最是励精图治,眼睛里也最容不得沙子。即便是从潜邸一路伺候的老人,抑或一品大员,无论伺候多长时间官至何级,差事但凡出点差错,多少祸事临头。往日那些君臣之义且都不论,喜欢时喜欢的恨不得捧到天上,厌恶时又厌恶的恨不得踩进泥里,端底是个难。
想那些先帝曾留下的老臣,年龄一到各个忙不迭告老还乡,或可还能略保晚节。若是没有眼力见儿倚老卖老耍横的,早早阖家带口都叫发去北边炒铁戍边去了。有人就说,那还不如早早退了荣养,做个富贵闲人岂不是好?诸位看官且不知,这官场,不进则退,哪里是不干了就能干干净净抽身而出的?单只一封陈情没写合适都得叫圣人寻思着是不是对朝廷心有怨气,可不就自作聪明画蛇添足了!
“腹诽”这个罪名,那可是从秦始皇头上便流传至今,别提说不得,便是想想也有罪。
正是先帝特特留下预备给先太子的肱骨之臣,林如海如今正应了那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满盘皆输。他独个死活无所谓,只怕抹黑门楣,且家里还有两个小东西嗷嗷待哺,万一有个闪失,可真就下了九泉也愧对列祖列宗。
好在弘道人确实是个有能为的,又有早年弟子人情在里头,受了礼便细细看过先前大夫留的脉案,扣着雪浪笺反复推敲几遍,末了笃定道:“已是得了,尊夫人必然中了前朝‘虞美人’之毒,以致带累哥儿姐儿。”
前朝皇帝乃是个爱美人儿不爱江山的顽主,为个虞美人把宗室断绝不说又折腾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才有本朝太/祖揭竿而起取而代之的后事。听说那虞美人,真真妲己再世褒姒复生,手段极类贾、赵两位皇后,自己个儿生不出孩子亦不许后宫其他妃嫔诞下子嗣。据说她手中有一方,只需四五滴便可坏了他人身子,减减量亦祸延子孙。后世之人遂以“虞美人”指代其毒,亦有映射其狠毒之意。
“这‘虞美人’,不拘何时下在茶饭里,一剂即可得手,断人子嗣阴损无比。按理说前朝覆灭虞美人伏诛之日便已销毁,不知下药之人怎地弄到,不可不防。”
弘道人复又拿起贾氏脉案看过摸摸身边道童的刺猬脑袋:“兀那童儿,且替我下趟山伸手救一救林家姐儿哥儿。”
童子却把脖子一梗道:“这冷天,跑下山再跑回来,我可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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