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道道没有影子的存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白日里发生的人间之事,我辈怎么知道?”
“是啊,县主这真是太难为我辈了。”
“我只听闻一道雷声,难道是这大妖白雨作恶多端,被白日降雷给打杀了?”
“极有可能,尔等且看,这街面上有一道深痕,虽细如发丝,却长达数百步,难不成真是天罚雷劫?”
“休要胡言乱语!天道不存,冥轮封闭,哪来的天罚之说?”
听着众鬼怪喋喋不休,女县主眉头紧锁。
半晌,她轻叹口气。
“实在不行,就只能宣称是白日降雷了,况且的确有雷音传出。白雨的那位兄长,平江君的另一位亲信,如今也在文和县附近,但愿它能信吧。”
说罢,她摇了摇头,正要蹬上马车,余光落向众阴怪中的一员。
就见那独脚牛头的庞然大物一改往常的聒噪,正握着下巴,面露深思。
女县主心中一动,停下脚步。
“虚耗,你在想什么?莫非知道什么线索不成?”
其余的鬼怪也都渐渐安静下来。
一道道目光投向虚耗。
五丈虚耗犹豫再三,猛一咬牙,指向街面上的那条仿佛无尽延伸的长痕。
“我辈以为,这痕迹绝非雷霆劈落后导致。诸位请看,这四周并没有丝毫烧焦的痕迹啊。”
见所有鬼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五丈虚耗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我辈觉得,这痕迹,应当是一道从天而降的剑气劈斩所致。杀死白雨的,并非雷霆,而是一名能御控剑气的绝世高人。”
听到“高人”二字,女县主便已意识到虚耗要说什么,脸色逐渐阴沉。
“那位绝世高人,就是我辈之前所说,住于徐府,游戏人间的高僧!那位高僧看起来十分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可他的一言一行,都蕴藏佛道真义。修为更是深不可测,随手一道剑气,便如雷霆降世,威力难挡……”
虚耗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忽然间,只觉周围安静下来。
形如实质的杀意飘过。
它心底一寒,抬起头。
余光里是一双双阴森、冷漠、透着嘲讽的眼睛。
它转过身,就见女县主正满脸阴冷地凝视着自己,漆黑深陷的眼眶里,杀机浓烈。
“虚耗,你就这么执迷不悟?宁可得罪死本县主,也要将那个徐府有高僧的谎言继续编下去?”
五丈虚耗腿一软,匍匐跪倒,硬着头皮,颤声道:“我辈没有说谎,那高僧的确就在文和县里……”
“够了!”
女县主微微摇头,面无表情。
“先天阴怪,果然都已沦为废物。再过四个晚上,便是七月七,本县将在河边举行化生仪式。那之前,你若还缴不齐所欠阴财,便于那河中自湮。尘归尘,土归土,贡献出你那口先天阴气,壮我文和县鬼怪吧。到时可别怪本县,本县已经给过你机会。”
感受着四周那一道道宛如豺狼般贪婪的目光,虚耗身体发抖,双目血红,内心却在咆哮哀嚎。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相信我辈!
那游戏人间的高僧明明就住在文和县徐府!
就藏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啊!
我,虚耗,奉冥律而生,是文和县,广元郡,乃至剑南道唯一的先天阴怪。
相比你们这些生人死后而成的鬼怪,的确是一介异类,所以才如此排挤羞辱我辈吗!
人间视我为鬼,尔等亦视我为怪。
天下之大,何处还有我虚耗容身之地!
它颤抖着匍匐在地,双爪死死插入泥土,内心痛苦挣扎。
低垂的目光无意之中落向了那道在月下逶迤游走的剑痕。
陡然间,一个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古老声音响起。
‘佛曰:众生平等……’
“佛……”
五丈虚耗怔住。
许久,它缓缓抬起头,目光朝向文和县徐府所在之地。
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年轻的光头男子,独坐月下楼中,头顶莹莹佛光,打着高深的机锋禅语,暗示可以放自己离去的画面。
“这方天地世界,虽已没了诸佛菩萨……
……可在人间,却还有慈悲圣僧啊。”
……
这一晚,周逸睡得很香。
梦境里,依旧是那片荒凉无垠的土地。
他穿着雪白的僧袍,行走于漆黑的乌云下方。
头顶上空,那只俯瞰人间的紫色巨眸似乎有些疲惫,不停地眨动闪烁,俨然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一道道青烟凝聚成的香火云霾依旧横贯天际,可数量却已大不如从前……
……
“又是同样的梦啊。”
周逸醒来时,小楼外依然暗沉。
距离天亮,大约还有半个多时辰。
不远处的水塘旁,年轻的卷发奴仆正抱着一块大石头酣睡。
“这小子居然真观察了一宿的蛤蟆?真够拼啊。已经快七月七了,不冷吗?”
周逸打量着不时蜷缩一下的肠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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