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大宴?”杜渝琢磨半晌,那夜里除了自己酒醉打人,再无旁事,李依还能为什么着恼?只想破头颅,也想不出半分头绪。
这些事情,也只是景秀私下揣摩而来,本以为杜渝或许能给出方向,孰料两人都是一筹莫展。
景秀对着湖水喟叹:“十七娘,听七哥的,这些事情,不可再与人言。殿下心志坚定,胸襟抱负皆常人难以企及。我既有幸了然于心,是以她所作所为,无论我会否想得清猜得透,都愿为她鞍前马后操劳。我之志向在此,而你呢?杜氏现下陷入这摊烂泥,然而并非脱身不得。你凡事,还要多想多虑,可记下?”
杜渝食不知味,闷声应了,不知思忖些什么。
景秀恐她因此疑己,便道:“前次军中推演,我看你倒是有几分心得,是下功夫钻研了。”
杜渝得他赞赏,顿时心虚,只道:“七哥,在你面前我真是班门弄斧。想你驰骋沙场指挥千军万马,我不过是小打小闹。”
“看你这话,是透着不服气啊。”景秀一笑后,正色道:“十七娘,吾辈沙场血战,是为了保身后黎民苍生。”
杜渝懵懂着望过去,道:“七哥,我知道的。”
“我盼着一生都不必再上沙场,如此,才是万民之福。至于功勋卓著,与之相比,何足道哉。”景秀一字一句,充斥着希望,直让杜渝心口发烫——她一直羡慕景秀能有征东良机一战成名,却未曾想过,这位将军,竟想着铸剑为犁造福苍生。
这是她从来,都未曾考虑过的。
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虞公府侧门驶出辆普通马车,公府标记俱无。坊市门禁早已稀疏,簪娘扮成个灰头土脸的脚夫,拿了半贯钱,劳烦戍卫开了半门,早早从坊间脱身。行至通化门,正是周围菜农进城时分。牒文顺利验过,这辆马车沿着官道一路直奔渡口,再换马进东都,正是杜渝簪娘尔璞主仆三人。
去岁夏汛水祸,杜漓便在东都。上游黄河溃坝,为防洛水决堤,做了无数准备。然暴雨连月,再完备的堤坝,也有冲毁的一天。若非彼时李倜因水患困于东都,以郡王身份一力救灾,只怕后患无穷。
传说死于水下之人,即便落葬,亦会灵魂难安。杜渝归京后,疲于应付诸事,竟是一直没来得及看一眼杜漓丧身之处,为他招魂祈福。
过段时间,待两国使者抵京,她便再难出来。是以思量之后,只与崔氏、景秀二人告知,抽出这三五日,疾走东都洛水,为兄长惨死,做场祭拜。
那场水患,已过半载。东都的繁华,并未因此而留些瑕。纵马穿花般行过街道,簪娘在前引路,尔璞恨不得背后多长双眼睛,好将那有趣儿的都看尽。杜渝心不在焉跟着,对东都的繁盛,浑不在意。
寻了住处,跟着堂倌回房放下行囊。主仆三人俱换了素净衣衫,只牵了一匹马重又出门。因着此次出行隐秘,杜渝一直以男装示人,方才店家还唤她郎君与小娘子出行,倒是让杜渝新奇不已。
从住处离开,杜渝牵过马儿,尔璞在前牵着,簪娘跟在马侧,道:“郎君,咱们只留宿一夜,明日便赶回,你身子可吃得消?”
杜渝身子随着马背颠簸而起伏,人却弯下腰,道:“你家郎君打仗时连天宿的不睡觉,也不曾清减一分。”
簪娘抿唇,道:“是是是,是婢子忘了,郎君本是沙场大将,哪里在乎这些。”
三人说笑着,到底冲散了些许愁绪。及至行到河边,已是黄昏时分。
堤坝重修,芦苇缤纷,仍能看出去岁奔腾的洛水,曾脱离河道,四溢东都的痕迹。杜渝眼望波涛平静,脑海中想象着那场颠覆杜氏的水患,只觉胸堵如压巨石。
尔璞觉得好玩儿,早已撒欢跑至河边,捡起碎石,打着水飘子。簪娘陪在杜渝身边,二人心念一人,俱是无言。
信马由缰,及至回过神来,竟是身在河边了。马儿贪食河边嫩草,又见主人无心管教,一步步挪过来,正嚼得欢畅。
杜渝苦笑,从马背上跃下,拨开长得繁茂的芦苇,皮靴踩在水中,让她愣神。
弯腰伸手入水,便是春末夏初,这河水从掌间溜走,带走人的体温,竟是冰凉的。不知仲夏的洛水,会否温暖一些,让阿兄走得时候,能不受那冰寒入骨之苦。
杜渝神思恍惚,簪娘含泪取了纸钱祭品,寻了块平坦大石,摆了起来,默默祷祝。
“阿姊阿姊,你看我打的远吧!”尔璞怀里一兜的细碎石片,扯了杜渝衣袖,自顾自连打十余块。他武功卓绝,玩儿这等把戏,自然得心应手。
杜渝回过神,赞道:“真远。”
尔璞手里还有最后一块石片,少年湛蓝的眼眸映衬着远去的夕阳,也倒影着杜渝含泪的水眸。尔璞蹲下身,嗫嚅道:“阿姊,你不开心。”
“阿姊想起自己阿兄了。”杜渝抹了把泪,道:“你记得么?我与你说过,阿姊有个哥哥,文采斐然,英俊潇洒。”
“还待阿姊特别好。”尔璞认真点头,道:“我记得。”
杜渝指了指身前奔腾不息的洛水,道:“阿兄去岁,在此溺水。我想是他才高八斗,惊了洛水之神,许是与仙子同游,才忘了归家吧。”
簪娘闻言悲恸难耐,已是啜泣连连。
尔璞似懂非懂,想了想道:“阿姊的阿兄那般喜欢阿姊,等他玩够了,也会像我一样,乖乖回来的。”
杜渝放声大笑,双手圈在嘴前,用尽全力呼喊:“阿兄,你听到么?等你玩耍够了,可要记得,回来看小池啊!”
她发自肺腑,盼着白日梦醒,杜漓仍在人世,还在谋划着治理天下河道,也会在与李依会面时,流露出羞涩憧憬。
一语罢,她正想宽慰些簪娘,却见尔璞从地上弹起,身形急速飞入两人高的芦苇荡中。
“阿姊,我把你阿兄给你带回来!”远远传来尔璞的声音,杜渝紧追两步却已失去尔璞踪迹,只得与簪娘面面相觑,难道长安落葬的,竟不是杜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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