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珩看得分明。这哪里是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对峙,明明是权宦魏恩朝和丞相裴文俭之间的拉锯战。两边僵持了半晌,裴文俭才出来说话,字字句句站在魏恩朝那边,却似微风佛过,连魏恩朝的衣摆都没吹动。
赵珩一颗心砰砰跳,不动声色地斜眼去看紫袍后头的青袍文臣们。□□味已经起来了,还得加点柴才是。
大梁朝能维持这许多年的河清海晏,就算是粉饰太平,也决计少不了良臣鞠躬尽瘁的功劳。
御史大夫郑直适时添柴火,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登闻鼓本是为民请命而设,不论有冤与否,都应让其上殿陈情,制不可废。倘若当真是那妇人胡编乱造,扰乱朝廷秩序,再施惩戒也不迟。”
此话一出,其后不少禽纹官袍的官员齐齐下拜:“臣等附议。”
大殿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皇帝开口说话大抵是随心情,记得住姓氏的官员便应一应,记不得的就当没听到。不过她一向不爱搭理御史大夫郑直,不是因为记不住他的姓,而是听郑直讲话听得烦。
百官对此十分感同身受,没谁爱听御史们讲话,郑直尤其。
赵珩不曾开口,却眯着眼看了看郑直。这些年她可没少受他口诛笔伐。
御史大夫郑直人如其名,有笔直的脊梁骨和犀利的言辞,也有以迂为直的智慧。
奏折是送不到紫宸殿的,赵珩只能在朝会上暗暗观察每一名臣子。她在朝会上偷偷数过郑直一旬内弹劾上谏的次数,远远胜过了上任致仕的御史大夫。除了日日劝谏皇帝要勤政,大概把在朝的文武百官给得罪了个遍。
郑直是直臣更是孤臣,寒门苦读一朝科举状元及第,翰林学士出身,一路爬到御史大夫的位子。他身后左右除了一群嘴上官司了得的文人,别无他者。赵珩琢磨,这大抵也是魏恩朝放任他戳在眼窝子里的缘故。没了一个郑直,还有张直、李直,总不能把御史台给端了。
赵珩沉思之时,木偶的提线之人动了。
魏恩朝眼神转换,小宦官高声喊:“宣击鼓之人上殿!”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吴氏战战兢兢地进了殿,跪伏在地:“陛下,民妇有冤!我夫君钱五京畿人士,身家清白,本本分分,是福锦酒楼的掌柜,酿得一手好酒,京城不少贵人赏光品酒。其中光顾得最勤的便是魏中贵人,他每次来,酒楼上下无不尽心尽力伺候,谁曾想前夜他喝醉了想讨我夫君给小女儿酿的花雕,我夫君不肯,他就拿刀捅死了他!”
这一席话听得杨昭林一身冷汗,他急忙忙开口:“陛下,醉酒杀人的分明是酒楼的小厮,陛下可千万不能被刁民所蒙蔽了。近年京畿的商贩不满朝廷宫市,屡次拒市阻市,更有甚者,和出宫采买的中官打了起来。这福锦酒楼便是榜上有名,谁知这刁民刁妇是不是包藏祸心,栽赃陷害中贵人,对宫市不满,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满!”
“冤枉啊陛下!每次宫市,福锦酒楼都是恭恭敬敬地伺候中贵人们,哪里敢存甚么不满之心……那小厮打小失了双亲,是我家郎君收留了他,做事勤勤恳恳,从来不沾酒,怎么会喝醉酒杀恩人?”吴氏惊叫道。
她说话间一时慌乱,忍不住抬头窥视了天颜。
金銮座上的天子安然端坐,头顶冠冕,身着龙袍,无一不华贵精致,却无半点生气,让她想起寺庙里的金佛。
在她这般不信佛的人眼里,那金佛日日夜夜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却只是个空有金身的壳子。
她看不见的是,皇帝朝服的袖口被拧成了一团,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赵珩在紧张。
每次吴氏开口说话她就紧张到浑身僵硬。
生怕——
她指着自己张口就喊:“是陛下要我敲的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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