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指着领头跑步的星火,对张约翰说:“他就是刘星火。约翰,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张约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刘星火是过年的时候被关进来的那个囚犯,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伤口全都化了脓,又发着高烧,我以为他要死了。是你给他救治了几天,才将他救活过来的。”
“噢!我记起来了。原来就是他!”张约翰道。
“你记不住他,我可记得住他!用中国话讲,他是囚犯中的刺头!我的监狱是讲秩序和规则的,谁也不许乱来。如果有囚犯以大欺小,倚强凌弱,我的牢头自会去管教。可是刘星火进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用拳头教训打人的囚犯。
我不允许他这样做。因为他不是执法者,他只是个囚犯,和别的囚犯一样。这是规则。他违反了这个规则,就要受到惩罚!我都记不清了,他因为这个挨了多少牢头的警棍,被关了多少次禁闭,被罚了多少次苦役。
可是他毫不在乎,屡教不改,实在令人头痛。监狱里的很多囚犯都是他的追随者,对他惟命是从,却不听牢头的管教。我很担心他有一天聚众闹事,给我惹来大麻烦。从这个意义上讲,让他提前出狱,对马思南路监狱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雅克说话的时候,双手不停地打手势以加重他的语气,宛如在空气中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说完这番话,他叫来一个牢头吩咐道:
“去把犯人刘星火带到这里来。”
放风时间结束,囚犯们又变成了灰老鼠,被几个大铁门一口一口地吞回去。
牢头带着刘星火进来了。
“星火!”水生一步跨过去,叫了一声。
星火看水生穿着黑杭州缎长衫,打扮得像个老板,先是一愣,犹豫了一下,才叫道:“水生!真的是你?!”
雅克向牢头吩咐道:“顾先生保释这个犯人保外就医,现在出狱。”
“是!监狱长。”牢头立正敬礼,答应一声。
“顾先生,一会儿有张医生办手续就行了。你可以带他走了。”雅克对水生说道。
水生朝雅克拱手,说了声:“多谢监狱长!再会。”领着星火扬长而去。
一直等到走出马思南路监狱的大门,星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问道:“水生,什么保外就医?到底咋回事?”
水生拉起他的胳膊,压低了嗓子说道:“星火,你出狱了。有啥话咱们回头再讲。先离开这地方。”
星火这才明白自己是出狱了,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瘦蟑螂呢?你没杀了他吧?”
“没有。他还活着呢。”水生答道。
“活着?活着就好。”星火长吁一口气。
在过去的日日夜夜,唯一令他担心的事情就是瘦蟑螂在外面突然死了,而他还关在监狱里面。每天在水门汀地上醒来,睁开眼睛,他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瘦蟑螂。那个细而尖如枣核形状的脑袋,面皮干涩,布满密密麻麻细小的皱纹,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摇晃,仿佛白内障一般镶嵌在他的眼球里,挥之不去。
法租界正筹划修马路,所以公董局征用马思南路监狱的囚犯去采石场砸石头。星火经常被罚苦役,因此一个礼拜总有三、四天在采石场砸石头。
每次他到了采石场,一块块大石头就会变成瘦蟑螂的脑袋,在他眼前乱晃。他抡起铁锤,照着瘦蟑螂的脑袋砸下去,一下子砸碎,脑浆迸裂,碎屑横飞。他提起铁锤,走到下一个石头跟前,忽地一下,又变成了瘦蟑螂的脑袋,他抡起铁锤,狠命砸下去。他本来应该随阿芸而去,之所以苟且偷生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砸碎瘦蟑螂的脑袋。
李阿大早安排好了三辆黄包车,一直等在监狱的大门口。他见水生和星火出来,连忙迎上前去,问道:“水生哥!办妥啦?”
水生点点头:“上车,去四明公所。”
“去四明公所做啥?”星火不解地问道。
水生回答道:“有个人在等你。”
“哪个?”
“瘦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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