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长到九岁,有一次跟大伯一起去镇上集市送货,见到几家饭馆里面,有的顾客竟然饭菜都没有吃光就走。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决心不再给大伯添麻烦。
从那以后,他每天早晨出家门,走十几里地到镇上,找个偏僻的地方用锅底灰将脸涂黑,然后整日在几个饭馆门前转悠,一看到里面有客人离开,桌子上还有残羹剩饭,便几步钻进去,抓起来就往嘴里倒。
虽然总是被饭馆里的伙计揪住耳朵扔出门外,但是肚子不再咕咕叫了。
时间一久,各个饭馆都嫌他讨厌,伙计们只要在门口看见他就立刻把他轰走。钻进饭馆抢剩饭的机会越来越少,肚子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咕咕叫了。怎么办呢?
他盯上了馒头、包子小摊。这些摆小摊的伙计,一个人又做又卖又收钱,经常顾东顾不了西。他瞧准空子冲过去,抓起一个蒸笼就跑,一边跑,一边将蒸笼里面滚烫的馒头或者包子抓起来往嘴里扔。摆摊的在后面追赶,他在前面狂奔。
从九岁一直跑到十五岁,练就了一双飞毛腿。
男孩十五岁在乡下算是成年了。星火虽然营养不良,但是个子却长得很高。大伯看他比自己还高出半头,自认为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弟弟,便把他交给几个同乡,随他们一起去了上海滩。
星火跟着苏北同乡在上海滩做苦力,推粪车,扛大包,终于不用偷不用抢就能吃肚子了。
几个苦力搭伙干活,他从来不惜力,拿的钱比别人少,干的活却比别人多,因此大家都喜欢他。
每次从码头给“陈记煤铺”运煤,卸完煤,别的苦力都走了,只有他留下来,拿着扫帚把地上散落的煤块渣渣扫起,堆成一个小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堆慢慢变成了大堆,直到突然有一天,消失了。
陈老板将他叫进屋里,递给他两块大洋,笑眯眯地说:“星火,你的那堆煤我帮你卖了,这是卖煤的钱,你拿着。”
陈老板名叫陈一清,也是苏北人,个子不高,人很清瘦,穿长衫戴眼镜,一团和气,很有学问,开煤铺以前是个教书先生。
星火把手背起来:“那是你的。我不要。”
“你自己劳动所得,为什么不要?你要是不扫,那些煤渣渣就会被人踩了,变成粉末,混在土里,咋能卖钱?”
“我不要。我扫地不是为这个。”
陈一清于是收起大洋,笑眯眯地说:“那好吧。我有个建议,等我的老虎灶完工了,你到我这里来当个灶王爷怎么样?帮我烧老虎灶,然后再帮我给几个主顾送煤,我每个月给你两块大洋。你看这样行么?”
“那我还能不能继续推粪车,扛大包呢?”
“那随便你。只要你能忙乎得过来,当然可以啦。”
“那我愿意!陈老板。”
阿芸肉酱面馆是煤铺的主顾之一。
星火第一次去送煤,阿芸就给他做了一碗阿芸肉酱面,放在桌上,招呼道:“大兄弟!来尝尝我的肉酱面。”
阿芸没有叫他“喂”、“嘿”,或者“送煤的”、“推车的”,而是叫他“大兄弟”。
他身上是煤黑,脸上是煤黑,手上也是煤黑,端起青瓷大碗来,盖戳子似的在碗上印上几道煤黑。
阿芸抿着嘴冲着他笑,眼睛弯弯的眯成一道月牙形。
等他连汤带水吃完了面,手在嘴上一抹,立刻将下巴和腮帮子变成了一张煤饼。
阿芸噗哧一声笑出来:“大兄弟!下回吃面记得先洗手。”
他禁不住脸上发烫,烤红了腮帮子上的煤饼,讷讷地说:“老板娘,真好吃!”
阿芸笑弯了腰:“你说啥子嘛?老板娘不好吃。是阿芸肉酱面好吃。你不要叫我老板娘,叫我阿芸姐吧。”
“是。阿芸姐。我叫星火。”
以后他每次送煤,阿芸定会做一碗阿芸肉酱面给他吃。
星火也留下心,挑着日子去送煤。他挑的日子,总是碰巧赶上面馆有很多活计要干的时候,要么赶上搬运小山似的车牌面粉,要么赶上修理桌子板凳,要么赶上清理店铺打扫厨灶间。
阿芸和瘸子老崔正忙得脚朝天,他送煤来了,嘿嘿嘿地笑着,一声不吭,上去就干活。有他在,这些繁重的活计一转眼就干完了。
他喜欢干完活后,阿芸看着自己笑,将眼睛弯成月牙形,递给他一条毛巾,对他说:
“我早上就开始想你,果然把你想来啦。快擦擦汗吧,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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