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当东

“福长安阁下，You are not a man.”

他怎么看出来的？

相见一惊，脸色瞬间也变了。出门的时候，自己刻意未着粉黛，眉毛还画粗了几分，可就这么个小屁孩，怎么就发现了？

“非常好，看来你听懂我的话了。”得逞的雀斑脸嘴角上扬，“不过看上去，你并不明白，怎么我知道，你不是男人？”

相见的确有些好奇，可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她托起眼前一盏青花茶盏，凝视良久，才仿佛若无其事的答道，“你不愿意说算了，我还懒得听呢。”

男孩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眼眸中一点荧光闪过，凑近一步靠在她的耳边反问道：“那你告诉我先，你怎么听得懂我们大英帝国的语言？”

这熊孩子眼还真毒，竟然是挖了坑等着自己往里跳，真是欠抽！

相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变得强烈。托马斯·斯当东，方才听见他的名字，一时意气出了个头，没想到竟然让他留心了自己。

她抓着玫瑰圈椅的扶手朝另一边又挪了挪，这小子心眼太多，还是离他远点为妙。

“福世兄，您这是……”冷不防另一边人的声音，明显带了不满。

相见一转头，那个冒充的和琳正望着自己。

“怎么了？”她下意识的问出一句。

那个人并不答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朝下面看。

妈呀！原来刚才她只顾着挪椅子，不知怎得竟然把这位仁兄腰间的玉佩卡在了两把椅子的扶手中间。看那玉佩莹透纯净，尤如凝脂一般，相见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挪动椅子，只俯下身小心握住玉佩，顺着缠入的方向，将它慢慢解出来。

椭圆形的玉佩，带着年代久远的沁色，缀着红珊瑚的珠子和金黄色的流苏，首尾相接的龙形圈曲两周。

相见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心想这冒充和琳的少年胖纸，难道是位王爷？

“你……”相见一时怔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永琰接过玉佩，正反瞧了瞧，小心掖在了腰带里面。

福长安……

自己与福隆安一同来见洋人，路上本来说好了自称是福长安，只是没想到头一回冒名顶替，竟然也被人捷足先登。

他有意坐在这位冒牌公子身边，本想一探究竟，可眼前雪白的颈子，纤长的玉指，还有一双顾盼生姿的杏眼，那里是公子，分明就是个女子。

福康安竟然如此掩人耳目，胆大妄为，简直昏聩！

永琰心中不屑，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嫌弃，又瞟了相见一眼，冷淡道了声“无妨。”

这白嫩胖纸眼中冷漠倨傲，相见自然看得出，心道不过就是封建大地主家的儿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一扭头将椅子再次挪向另一边。

完了完了，竟然忘了还有个讨厌的雀斑脸正笑嘻嘻等着自己。

心一横，好歹对着这个熊孩子，倒不用有什么顾忌。

“斯当东先生，身为一个外国人，你的汉语却说得如此之好，那我懂得你们英吉利国的语言，又有什么稀奇？”

“稀奇，当然稀奇，我听说你们国家的女子都是丈夫的奴隶，不读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你，不但穿着男子的装束，还懂得我们的语言，真的让我，让我surprise.”小斯当东对她稍显缓和的态度很高兴，中文夹杂着英文，说得眉飞色舞。

听他说如此形容中国的女子，相见生气了，“那我请问你，英国的女子难道就地位高上吗？笑话，你们尊称一句夫人，再帮她们拉开椅子上，难道这样，她们就不再是丈夫和父亲卑微的附庸了？不过是表面功夫，掩人耳目。”

这些话说得太快，对小斯当东来说也着实难懂了些，他皱着眉，琢磨了半晌，眼睛里光芒认真又疑惑，“在我们的国家，女子始终是社会的一部分，妻子和女儿的权利，受法律保护。可从广州到京城的一路上，我看到这里的男人都把女人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那些贫困的脚夫，船员，甚至会卖掉女儿，妻子，只为了换取一小包鸦片的享乐。”

鸦片……

相见的心忽然被戳了一下，方才听见托马斯.斯当东这个名字时的义愤，瞬间又涌了上来，“他们为什么会卖掉妻子女儿，来换取一小包鸦片的享乐？是谁把鸦片送进了中国？是谁在贩卖鸦片？阁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所有的贸易都是合法而公平的，没有人强迫他们去购买鸦片。就像贵国的茶叶和瓷器，英吉利的贵族们同样为之而疯狂，但是他们不会为了享乐而买卖人口。”

小斯当东的神情变得更加专注起来，脸上现出一种狂热的神情，“Beautiful Lady，你一定没有读过BIBLE，就是，就是在你们的国家里，被称做《劝世良言》的一本书。那么你一定不知道诺亚方舟。上帝为了消灭人世间的败坏，强/暴和邪恶，降下洪水消灭恶人。只有经过上帝的筛选和考验，才能享受人世间的财富和欢乐。堕落和被欲望引诱的灵魂，都是要下地狱的。”

相见毫不示弱的望着他，小斯当东的话点燃了她心中的愤慨。

当年学习中国近代史，那些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阁下是在传道吗？你们的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被犹大出卖，被钉在十字架上替人类背负罪行，他的血洗清了尘世的罪恶，他的死亡让世人得到救赎。但是，东印度公司的海船，在把满船的鸦片运抵中国海岸的那一刻，有没有问过耶稣，做这样罪恶的买卖，赚这样的昧心钱，会不会下地狱呢？”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陡然记起曾经同桌的男生讲过的一个笑话，英国人为什么会把中国成为沉睡的狮子？

那是因为欧洲的马戏团为了驯服狮子，都是用抹了鸦片的牛肉来喂它。

殆将长睡，永无醒时

这八个字，此刻仿佛明明白白印在小斯当东的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