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公是常来常往的人，今儿还是头一回见他白了脸，一语不发，只顾着伏地叩头。连着后来出养心殿，都差一点被门槛绊了。
福康安在养心殿几乎跪了一个时辰，就算他是铁打的身子骨，此刻也觉得膝盖跪得生疼，心里有些恍惚，两天前刚刚把李侍尧下了狱，今天又拿问纪昀，这两个人都曾受过阿玛举荐，跟富察家关系非同一般，这朝堂上的风向，似乎有些不对劲。
可二哥坐稳了军机处第二把交椅，还管着吏部，再加上自己刚刚补进军机，怎么看富察家都是圣眷优渥。
天威难测，皇上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呢？
正思量着，一杯热茶端到了自己跟前，小丫头的声音满是讨好卖乖，“爷忙了一天，先喝杯茶润润。”
福康安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正是那天皇上赏的普洱茶，热热的，喝到胃里倒是舒坦。
瞧着她那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里也松泛了些，抬手揉了揉她的脸，“今儿怎么这么乖巧？这两天没空瞧你，干什么呢？”
相见同学眨眨眼，一脸人畜无害的小表情，“爷这么忙，我可不敢打扰。可就是吧，有个小事，从下午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不得已，只能来请爷了。”
福康安一笑，“你是又琢磨了什么了不得的吃食，让平安吩咐厨房就不得了，还专程等到这会儿来磨你家爷？”
“这个事，平安可不懂，只能，问爷了。”相见仿佛有些犹豫，在福康安胳膊上蹭了蹭，“爷要是没空，那要不就算了……”
这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还不就是上赶着让自己问她，福康安一口喝干了杯中茶，“得了，再不说，爷可不听了啊！”
相见一下子抬起头，“爷，乐户，是什么意思？”
乐户……
这话问得着实意外，福康清楚记得王汝璧的师爷说香见不在乐籍，自小买来一直养在府里教养着，怎么会冷不丁问出来这个事？
他盯着她看了又看，眼前小丫头一脸懵懂，却也不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难道是有人……
“既然不懂，你又是从哪听来的？”他不动声色，淡然回了一句。
“是这样，今儿个来了个人给老爷请安，说他叫海昇，顺便把二格送到府里小住。跟他一块来的二格是个姑娘，长得斯斯文文，可却非问我老爷收的那个乐户藏哪了，赶紧叫出来伺候两段给她听听。我，我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就没敢回话。”
听她絮叨着，福康安已然沉了脸。
二格，夫人真是好手段，这么快就让她弟弟把人送来了，还纵着她兄弟妹子闹到书房来。看来自己这两年不在府里，倒是把她的心养大了。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肉，就更可以为所欲为了。
“老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那个二格还要到书房等着老爷，我，我觉得不妥，就让她把名帖和找老爷的事由留下，我给她预约。可她瞧着吧，好像挺不高兴的。”正想着，身旁的人又插进来几句。
“预约？你怎么想出来这么个词？”福康安一愣，随即又笑了出来，瞧她那副期期艾艾诚惶诚恐的表情，福康安的怒气反倒消了一半，一把拉她坐到身边问道，“那你倒给爷说说，怎么个预约法？”
“老爷，那些个来找你的人，难道都不用预约吗？”这回轮到相见真的惊讶了。
瞧着福康安半真半假的眼神，相见想了想，倒出一杯酒，一边用手指在桌上画着格，一边解释说：“就是吧，把爷每天办公的时间每一个小时，不对，每半个时辰分成一格，先把爷进宫觐见皇上还有在军机处当值的时间都占上，然后预约表上剩余的那些时间，就可以留给每天递帖子想见老爷的那些个人，他们提供要谈的事情的标题和时间，然后排到预约表上，这样既可以让老爷提前知道第二天会见什么人谈什么事，也不会让来找您的人一趟趟白跑了。”
原来如此。
听她说了这一大段，福康安心里不觉好笑，这傻丫头，被人骂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会儿还想着给自己瞎操心。
但这是公事，他面上自然还要绷着，“胡闹！来找爷回的事，还能让人都写出来？再说了，爷去见皇上，你还给爷规定好时间，你还真能啊！”
还不是你让人家说的，相见撇撇嘴，甩了甩手小声嘟囔着，“不愿意就算了呗，下回谁来都让坐门口等着你。”
“不过呢，你这么为爷着想，就奖你一块桂花鸭。”打一巴掌给个糖豆的福三爷夹起一块，送进她嘴里。
吃了人家嘴短的相见懵懂的点了点，可基于习惯性对敌人必须乘胜追击的原则，抬头继续问道：“那爷，你还没告诉我，乐户，到底是什么意思？”
竟然还记得，真是个不好打点的。
可对着她这副虚心好学得小模样，若是真解释给她听，保不齐立时就要雨打梨花。
福康安眯着眼睛，突然低下头伸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这酒味儿不错，怎么不说给爷倒上，难不成你是想都便宜了这桌子？”
相见的手抖了一下，被他舔过的地方，如同有只多手多脚的虫儿，刚刚爬过。
心里的一根弦被无端扯动，相见十分稀罕的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顿了顿，想按着他说的去拿酒壶，手却软得使不上力气。
福康安托着她的手腕，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贴着她脸颊的气息带了三分醉意，“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又为何在幽闺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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