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陈隐笑嘻嘻,进了屋先给灶台坐上水,又踅出去找邻居大婶要了一块姜,待水烧得热了,全倒进日常泡脚用的大木桶里。
“煮狗肉吃哪?”邻居大婶跟进屋来,看他忙前忙后,“这么一点点大的东西,瞧着都还没断奶,怎么能吃?罪过罪过!”
陈隐正拎着狗崽儿往热水里放,那小东西仿佛听得懂人话,闻言全身一抖,“嗷呜”一声,叫得好不凄厉。
“不吃你!不吃你!”陈隐忙安抚似地捏了捏它的小尖耳朵,“给你洗个澡!免得你半夜里往床上爬,弄脏我被褥。”
“不是煮来吃啊!”邻居大婶这才放下心来,脸上也见了一点儿笑,蹲下身来帮忙,“不吃肉你还找我要姜?”
“天气冷,煮点儿姜让它暖和暖和。”
不一会儿,灰扑扑的小东西就被洗干净了,陈隐吃惊地发现,原来它周身毛色并不是灰的,而是透着肉粉的奶白色,四只小爪子上带着粉嫩的肉垫,好不可爱。
邻居大婶拎起其中一只看了看,笑道:“爪子长得这样古怪,尖瘦尖瘦的,倒不像寻常狗崽儿。秀才,你自己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要怎么养活这小东西?它这样一点儿大,自己抓老鼠可不成。”
陈隐倒也不着忙,烂烂地煮了一锅小米粥,又从梁上摘下一只极小的葫芦,灌了米汤进去,将小狗崽托在怀里,嘴对嘴地用葫芦喂它米汤喝。
邻居大婶看得直拍腿,哈哈笑道:“矮油喂,你这个没成家的大小伙子,倒先当起爹来!”
小狗崽对小米粥的味道很不满意,只喝了两口就别过头去,还仿佛很厌弃地皱了皱眉。
陈隐不依,又把它的小脑袋扭转过来,强行把葫芦嘴塞进它那一点点的小口里去:“喝!不喝怎么长大?不长大,你爹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肉?”
小狗吓得一抖,在陈隐的淫威下重新战战兢兢地吸吮起来。不知它是真觉察到饿了,还是忽然砸么出米汤的滋味也还不错,这一回并没有十分厌弃,而是大口大口地喝了个精光,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在陈隐怀里挺着胀鼓鼓的小肚皮,又合上眼皮睡了过去。
就这样一连数日,小狗崽便在陈隐家住了下来。初来时它只知道睡,对饮食也不甚挑拣,饿了就喝小米汤。秀才把它丢在灶台边的稻草堆里,隔着灶窝里的余温,叫它不至在夜里冻死。
谁知没过几天,小家伙便兀自对这床铺不满起来,支棱着一双小尖耳朵在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探索,最终发现还是陈隐日常读书起居的那间南屋最暖和,便毫不客气地爬上了他的案头,在一堆书本纸张中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呼呼大睡。
陈隐是个光棍儿,上无父母兄嫂,下无妻子儿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祖父原是个衙门小吏,生前存下过几吊钱,一心只要供儿孙读书。谁料想祖孙三代,考取的最高功名也不过是个秀才。
到陈隐手里,祖屋田亩早已被他父亲典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这半坯房子和屋后的一垄菜地。陈秀才从小便被教导得一心只读圣贤书,生产农事一概不会,幸好他生得壮实,算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父母故去之后为生活所迫,也学会了种菜、打水、劈柴。闲暇他依旧只是读书,逢有集的日子便卖些字画,靠后院种的几垄萝卜豆角维生,过得十分清苦。
被旁的人……哦不!旁的狗霸占去一半书桌,陈秀才起初十分不满。但他是个豁达之人,决定不跟这一丁点儿大的小东西计较。更何况冬天日头短,写字读书手冷,他正缺一只暖炉。把那呼呼大睡的小活物拢在袖中,正是一个四时常温的小手炉,再实用也没有了。
思及此,他在心里嘿嘿窃笑,干脆晚上也把狗崽儿挪到里间来,一人一狗同榻而卧,用以暖脚。那小狗起初大约有些畏人,总离得远远的,但后来同秀才熟稔了,便有些黏人,睡觉不肯卧在他脚边,偏要趴在枕头上睡。过了几日大约还是觉得冷,又钻进被窝来,枕着秀才的胳膊用一种四仰八叉的姿势大喇喇地睡觉。
张秀才年过二十还未婚娶,也不见四邻八舍有哪个姑娘肯嫁他这种一年四季只有豆角萝卜可吃的人家,因而被窝里从未有过温热活物,难得这只小家伙不嫌弃,便也乐得同它拥被同眠。
转眼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年关已近。小崽子在陈隐小米汤的灌养下渐渐长胖了一圈,不仅身上长出了细细的绒毛,连原本的秃尾巴尖儿也变粗变油亮了。每日晨起,陈隐都在它将醒未醒之际,把它托在手掌心里掂一掂,果然是一日较一日地沉重起来。
小崽子对秀才这个习惯很不满,它尚且十分幼小,需要很长的睡眠时间,一清早被人掂醒自然不太愉快,更何况秀才这个行为很有判断它够不够炒一盘来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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