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宜念父兄创业之艰难,善自图之。”
孙策颓然倒回榻上,脸色越发灰白,随着体力一点一滴流逝,意识也在逐渐模糊,他努力不让自己闭上眼,因为一闭上,就是永坠无尽的黑暗。
孙权心里明白,大哥这番话即是安慰他,鼓励他,也是告诉众人,他孙权才堪重任,是值得大家辅佐的人。
顶天的柱石塌了,必须得有人重新顶起来,他不能让父兄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能让安定的江东重陷战火!孙权伏在地上,极力止住如泉涌的泪水,重重叩头,压抑着哭腔道:“孙权……领命!”
叮嘱完后事,众臣哭拜行礼,鱼贯而出,孙策微微偏过头,看见站在门边流泪满面的孙尚香,眼中透出温柔的笑意,轻声唤道:“小妹……你来了……”
孙尚香快步走到榻边,缓缓跪下握住孙策的手,泪水一遍遍无声流下,怎么也止不住。
望着榻前都还没有成年的弟妹,纵使坚毅如孙策,临死之前亦忍不住浮起伤感,他轻叹口气,缓缓道:“权弟、小妹还有一年便加冠及笄,可惜我无法看到弟弟们加冠,也无法看到小妹及笄了。”
“权弟的表字我早已拟好,叫仲谋。现在,我也把三弟四弟的表字取了吧。”他望着屋顶虚空的某处,想了想,又转眸看向孙翊,“翊弟字叔弼,匡弟字季佐。我死后,你们都要好生辅佐仲谋。”
孙翊哭着道:“是,叔弼听大哥的话。”
孙尚香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痛哭出声,孙策眼中也有泪光闪烁,轻柔抚过她的头发,又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无力地轻笑道:“小妹别哭,小心变丑了……来,给大哥笑一个。”
孙尚香抬袖飞快地擦干脸上泪痕,然而刚一擦干就被新的泪水打湿,她只能哭着挤出一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
最后,她确实撑不住这个笑脸,复又失声痛哭,“大哥,你说过要看着我成婚的,你还说给我举办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让天下的女子都羡慕我,你不能抵赖!你不能死!不能死!”
她紧紧握着孙策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在渐渐冷下去,窗外日头西沉,室内越来越暗,生命的流逝就如同日落,不可逆转,但日落还有日出的时候,人死却不能复生。
孙策爱怜地看着她,眼中难掩愧疚之色,“对不起,大哥只能食言了,这个承诺就让仲谋替我完成吧。”说着又看向孙权,孙权流泪颔首。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仲谋,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江东的未来和家里人都托付给你了。还有一句话,你要记住,若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念及他的生死至交,他不禁在心里伤感道,可惜公瑾不在此,不能当面嘱托。
身体的痛感在慢慢消失,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他极力不让眼阖上,却再也看不清弟妹们的脸,目光渐渐涣散,似乎有股巨力将他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刹那间,往事的碎片一幕幕飞快划过脑海。
初平二年,他十六岁,随父征战,败董卓,入洛阳。后骤然丧父,父兵为袁术所占,不得已依附袁术。
兴平元年,他十九岁,承继旧业,向袁术讨回父亲千余旧部。
兴平二年,他二十岁,渡江东进,得公瑾率船粮相助,据丹杨,攻刘繇,破笮融、薛礼,下梅陵、湖孰、江乘。
建安元年,他二十一岁,败王朗,下会稽,绝交袁术,收复丹杨。
建安三年,他二十三岁,被朝廷拜为讨逆将军,封吴侯。
建安四年,他二十四岁,克庐江,破黄祖,下豫章、庐陵……至此江东六郡皆平。
虽然他的人生只有二十五年,却已比别人几辈子都要精彩。
但……壮志未酬,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他的声音渐低,说到后面已是几不可闻,“替我……转告公瑾,与公瑾相知,乃我此生之幸,然,天不予年,大业未竞而身死,若有朝一日,他能实现我们昔日的誓言,我亦……含笑九泉矣……”
随着孙策缓缓阖上眼眸,窗外日沉西山,晚霞尽敛,天地间最后一抹亮光也消失了,寒风吹过,屋内灯火一闪,旋即熄灭。
哭声响彻整座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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