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沙十六营,八千将士,存活下来的不到三成。而这样的惨烈伤亡,尽数拜戚如珪那贱人所赐。
顾行知回身看着那些兵役,拳头拽得咯咯作响。他羞于面对同僚,更不敢告诉任何人,酿成这场祸事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他多看了戚如珪几眼。
唯独孙黎看穿了他。
在春水江边时他就知道,顾行知对戚如珪态度非同一般。否则以顾家三郎的刀法,怎么可能连刺人都找不准要害?
孙黎分明见得,顾行知那一刀,完美避开了致命一击,仿佛是蓄意为之,故意留下戚如珪一丝余息。
妇人之仁。
孙黎抓着伤腿,一瘸一拐走到顾行知身后,陪他一同看着那些尸体。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尸堆上,左右无言。
鬼哭狼嚎的风声里,孙黎的声音抖得有些刺耳,他只道:“事已至此,顾将打算如何向衡王交代?”
交代?
顾行知抚上右眼角的伤疤,眉头一拧,不做回答。
“恕在下直言,往日里,顾将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人,怎么遇上戚家女,就这样把持不住自己了?”
孙黎小心观察着顾行知的脸色,生怕自己把话点得太透,惹恼了顾行知。
没等到顾行知回答,他身边的左靖应声跑了过来。
顾行知见左靖神色犯难,隐约猜到有事发生。果不其然,这头的左靖尚未开口,十六营外便漾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一列轻兵步骑长驱直入,烈马鬃毛亮洁如新。战旗上写着大大的“风”字,连带着风家独有的鹤形花印。
顾行知眉头一蹙,略有些慌,他没想到,太后的人这么快就抵达了边沙。
真是该死。
带头男子打住马驹,举起掌间金令,说:“在下风念柏,受太后之命,羁押戚党入京。”
顾行知心里虽不大愿意,可面上依然带着笑,他吆喝道:“我只当是谁,原来是风家哥哥,好久不见,风家哥哥的腰伤可好些了?温嫂嫂可曾安好?”
“顾行知,你不用跟我套近乎。”风念柏眉也不抬。
得嘞,人家不吃称兄道弟这一套,自己又何必没皮没脸往上贴。顾行知自知吃了个闷头亏,即刻掐掉了想要拉近关系的小心思。
风念柏横眼扫了四周一圈,将满地尸身纳入眼底。抵达边沙之前,他听探路的哨兵说十六营出了点“小乱子”,却没想到,这“小乱子”竟赔上了这么多条人命。
风念柏夺过顾行知手里的名册,看到了上头密密麻麻的红印,他一语不发,甩手便将册子扔到了顾行知脸上。
郝城七万人马被杀已是重创,如今再添一笔近万的血债,燕北想是早被人血染了个遍。
风念柏暗叹一口气,强忍住心火,说:“边沙十六营滋乱之事回京再议,当务之急还是彻查戚党,顾行知,听说你在我之前就抓到了戚家独女,现在你把她交给我吧。”
“回禀风长使,戚家女她——”
孙黎凑了上去,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顾行知的脸黑了一大半。
“她怎么了?”风念柏皱眉。
“她跑了。”顾行知自个儿把底掏了出来,还担心风念柏听不清楚,又说了一遍,“戚如珪跑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风念柏也不发怒,而是用一种异常冷静的眼神看着顾行知。那眼神骇人得很,顾行知想起自己犯错时,爹爹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有时顾行知在想,与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罚一顿,自己犯的错,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可怕就怕风念柏这冷冷淡淡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全都闷心里,像一口一眼望不到底的井。
顾行知怂了。
“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大意,是我监管不力,是我一时轻视,才让那戚家女侥幸逃脱。至于这些死去的弟兄,回了蔺都,我自会给大内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风念柏撇了撇嘴,看着那些随处横躺的尸体,说:“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一个交代,你一个交代就能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吗?顾行知,在蕃南待久了,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别忘了,你是吃军营里的饭长大的。”
“长使说得对,在下自愿回京请罪。”顾行知屈身而跪,破罐破摔道,“如今戚家女不知所踪,我得留下来整顿剩余弟兄们,长使若想缉拿戚女,只能自己出力了。”
“本来也指望不上你什么。”风念柏眸色一寒,旋身上了马。
“风长使这是哪儿去?”孙黎明知故问。
“哪儿去?”风念柏瞥了眼顾行知,奚落道:“替蕃南王的宝贝儿子收拾烂摊子去。”
话音刚落,风念柏便打马而去,走得干脆。孙黎见顾行知的脸霎时青了一片,像是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看着平日作威作福的顾行知也有被人训得狗血淋头的一天,孙黎暗自发笑。他也不管顾行知在想什么,兀自弓身回了营。
天外有光飘落,很快被乌云遮去。顾行知跪在雪里,将身子缩进暗处,神思游离。
“将军……”左靖欲言又止,“天寒地冻,还是先回营吧……”
“不打紧。”顾行知握上快雪时晴的刃口,面色煞白。有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潺潺流淌在刀刃上,将它裹成一片浑浊的猩色。
左靖看着心疼,却什么也帮不上,只得陪他干站着。
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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