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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还”

“有什么关系?”萧然仰头看向宋枢衡,漆黑的眸子里凝聚着锐利的光芒,“哥你难道忘记了,我跟穆南城结婚,他的财产有我一半。我手头的股份是他的,偌大一个恩南也有一半是我的,这是一场再公平不过的交易,说起来还是我占了穆南城的便宜,恩南国际的股份现在可比远山值钱。”

宋枢衡油然而生出一种荒唐和难以置信:

“你哪里会是贪图别人财产的人!”

“那是因为你太久没和我一起生活,你早就不了解我了,我现在觉得,财势是很好的东西”

“胡说八道!”

宋枢衡心痛得气都喘不匀了,他英俊的五官几乎扭曲,愤怒地在沙发前来回走着,最后他站定在萧然面前斩钉截铁道,“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我得陪着你,我不能再让你跟穆南城混下去!”

萧然微微蹙眉:

“哥你现在的脾气怎么急躁躁的,你这样当医生不怕吓到病人吗?”

“我现在只是你哥,你也不是我的病人!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会跟你走了,哥,”萧然清晰地,一字一字地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吗?”

这一句话无疑是深深的一刀,割肉见骨,宋枢衡连呼吸都凝滞了。

萧然摊了摊手,那种温凉淡薄的气息又萦萦绕绕地缠在他的眉眼间,让他整个人在宋枢衡眼中都好像失去了真实,

“你看,早在十一年前,你有你的妈,我有我的妈,我们就已分道扬镳了,这么多年,你跟我,我们生命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交集,我们早就是离得远远的,天各一方的两个人。这些年带着我生活的是四哥,而穆南城,他在某种程度上和四哥才是同个世界的人,”

萧然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极缓,他的声音原本很清朗,清冰碎玉相击的那种好听,但是此刻却如暮鼓晨钟一般厚重,敲击着宋枢衡的耳膜,压得他的脊背都弯曲了下去,

“哥,我想要的东西,你早就给不起了。”

萧然低垂着头,漆黑的头发蓬松而柔软,像一只脆弱的无害的小动物,宋枢衡只要一抬手就能触碰到他。

兄弟俩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们彼此保持着那样凝固的姿势很久,然后宋枢衡机械地,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

那办公室光线太好,落满阳光,宋枢衡的背影被长长地拖曳在泛着流光的地板上,悄然游走,孤拔料峭。

穆南城走进来的时候,萧然正立在他那整片落地大玻璃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

钢铁森林,城市灯海,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在他的俯视下都如蝼蚁般渺小。

“这世上每个人都喜欢俯视,可我为什么觉得,越是俯视,就越是无力呢?”

穆南城走到萧然身边就听到他如此幽幽一叹,他抬手撑在他的双肩上:

“因为大地太广阔,广阔到,即使你俯视着它,你依然会觉得力不从心,所以我们要站得更高更远,高远到,将整个大地都尽收眼底。”

萧然沉默半晌,忽然莞尔:

“穆先生,你是想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吗?”

穆南城也笑:

“你直说我想上天好了,穆先生原谅你小孩子,口无禁忌。”

傍晚下班的时候,穆南城没有在35楼逮到萧然,他因为处理事务加了二十分钟的班,这小家伙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自己先走了。

“嘟嘟”的电话音在汽车狭小的空间内不断回响,一次又一次机械而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让穆南城的脸色越来越黑。

穆南城平静地坐在车里,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有自眉间透出的煞气,层层叠叠的,如有形的实质,压得韩臻头皮发麻。

“去萧山公馆。”

萧山公馆离恩南大厦不过十五分钟车程,穆南城比萧然还早一步到楼下。

穆南城本来心里是有火的,他打算见到萧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得给这小孩一顿教训,他得跟他说宋萧然,甭管我们这个婚是怎么结的,你心里愿不愿意,我们现在都是合法夫夫,我在公司楼下等你半个小时,打你七八个电话,你不理,不接,你这样不对。

但是这些怨怼和怒气在看到萧然出现的那一刻倏然瓦解。

夕阳西下,那个孩子就那么缓缓走来,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个牛皮纸袋,边走边轻轻敲击着大腿,明明是很痞气的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却有一种洒脱的可爱。

路灯渐次点亮,晕黄的光线水流般铺泄而下,宛如一层层质地细腻的浅金薄纱铺在他柔软的发顶上。

韩臻已经离开,穆南城独自坐在车里,看着萧然从日暮走进朦胧灯光里,看着他目无斜视地从自己的车边走过。

一个走得心无旁骛,一个看得凝神专注。

有很长一段时间,穆南城都是这样看着萧然从他面前走过。

少年背着书包,低头缓缓走在京都大学浓荫遮蔽下的校园小路上,穆南城会在他的前方停下车,然后向他走来,一步步地接近,再与他错身而过。

穆南城一转身就能看到他单薄瘦削的背影,像是一棵初生的白杨,笔直而孱弱,在暴风雨中生存,全凭本能。

萧然那时候年纪还很贺家出事的新闻铺天盖地,道路上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他很多时候会用乌黑茫然的眼睛看着那些人,似乎不明白这些不认识不相干的人为什么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嘲笑的,同情的,讽刺的,幸灾乐祸的。

有人会说:

“真可怜,听说他家就剩他一个了,才十三岁。”

还有人说:

“天才少年啊,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什么都让一个人占的。”

也有人说:

“看,这就是那个大老虎的外孙,活该!”

穆南城愤怒地想,人心怎么能卑鄙险恶成这样,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们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穆南城绕过林荫小路,沿着大道奔跑,转过拐角之后再往回踅,一次又一次与萧然迎面走过。

“萧然,我是穆南城,我来看你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国?我会照顾你。”

“萧然,你认得我吗?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你还送过我一个飞机航模。”

“萧然,你别怕,别难过,我带你走好不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开始全新的生活”

他设计了无数台词,做了无数心理建设,肚子里打的腹稿能集结成册,可每每走到萧然面前,嘴巴就像是被针给缝住了,然后就在他一遍遍的迟疑里,萧然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有很多次萧然的目光从穆南城的脸上淡淡滑过,然而那目光空洞,毫无焦距,仿佛所有人的脸孔只是像蓝天白云,或者道旁的梧桐香樟一样,它们毫无生命地投进他的眼底,没有悲喜。

像一捧毫无声息的,静静流淌过穆南城指尖的沙。

没多久傅予行就出现了,还把他没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抢先践行。

穆南城起初是安心的,以他当时的境况,萧然跟着他是有危险的,如今有人可以照顾萧然,他便放心回到国继续自己的事业,他觉得有了这一层缓冲,他能够按部就班地,等着萧然长大。

穆南城一直都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他这样卑鄙无耻,所以很多次他回京都探望萧然,看到这孩子跟在傅予行身边慢慢地能跑会笑,像所有少年人那样开心自在地生活,他对傅予行的感激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来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禽兽之外有禽兽不如。

他珍而重之藏在心头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苦苦等待守候着一指头都不敢多伸的小白菜,一夜之间就被别的大头猪给拱了!

五年前的元旦节,穆南城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从西半球回到东半球,跋山涉水趟过天涯路,他捧着精心挑选的大包小盒的礼物,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萧然的宿舍楼下,那时候他身体已经很疲惫,但是心里却火烫烫的。

当他看到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那个身影出现在宿舍楼的阶梯上,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上前,身后猝然响起一声清朗的呼唤“然然”,穆南城下意识回过头,眼前却掠过一抹银灰色的影子,萧然像只欢快的小鸟擦过他的肩膀,一头扎进了傅予行张开的怀抱里

那一天的雪跟胶水似的,把穆南城牢牢地粘在地上,从雪落,到月升,从天光昏暗,到下一个日出,穆南城只记得当他的眼前模糊一片时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竟是有些发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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