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沸后再上锅蒸糕,分次上粉,要使水气直上,不可外泄,不可过湿。蒸布不能密实,甑中铺些稻草防水滴入。”
那日又做了夹砂水团。黑甜一边吃着水团,一边自语道:“赤豆或菉豆砂中拌入沙糖,揉成一团。外以生糯米粉裹作大团,蒸或于滚水内煮熟。”
喜莲忍住笑,问她:“如何澄粉?”
黑甜不加思索,便道:“澄粉者,以绝好糯米淘净,浸半日,带水磨下,置细纱袋中沥干。”
大家都笑了起来。喜莲说:“还是黑甜最上心,秋云是断断不肯做这些的。她性子野,最近又迷上了蹴鞠,跟村里的小姐妹们组了两个队,没事就约出去踢几场,想让她安安静静坐一盏茶的功夫只怕都难!”
“这年头,不像样的事体越发多见,女子像男人一样蹴鞠,终究不成个体统!倒不如黑甜,多学些厨艺才是正道!”大舅舅炳炎瞪了秋云一眼,秋云朝他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喜莲又说:“她妹妹细雪倒是心静,胆子也小,不过她更喜欢刺绣,以前只会平绣,现在还学会了钉线绣,花鸟虫鱼绣得也有些样子了,可是就不愿在吃食上用心。”
连最不爱说话的二舅母桂兰也忍不住说了句:“我家翠夏和冰语也只会一味憨吃。婆婆总说我们不中用,平日里连块松糕都蒸不熟,原来最能干、最称她心意的,竟是她的外孙女呢!”
秀芝也说:“依我看,黑甜心灵手巧这点,正好随了婆婆。她不像婆婆的外孙女,倒像是嫡亲的孙女呢!”
黄罗氏嗔道:“这个大个水团也堵不住你的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靠着经年累月的摸索与积累,对于制作糕饵和果子,黄罗氏有了自己的一套见解。她告诉黑甜,一定要顺时而生,应节而成。
春天砌香紫藤花,夏天珑缠玉蜂儿,秋天熬水晶皂儿膏;地里收获了嫩姜,就做成糖姜;收获了冬瓜,就做成糖煎冬瓜;院子里的金橘熟了,就雕花去核压汁,和糖一起制成金橘蜜煎。
新收了松花细末,就做成松花饼;新收了木樨花,就蒸成木樨松糕;新摘了荆芥薄荷,连细枝梗扎如花样,膏子糖一层炒芝麻一层焙干。
清明蒸青团,端午煮粽子,重阳有狮蛮糕,冬至包馉饳儿,腊八熬杂豆糖粥,元宵有水团、浮元子……
黑甜喜欢和外婆一起做欢喜团。看着晒干的熟糯米在锅里蹦跳着,膨胀着,最后变成洁白酥脆的米花,黑甜就开心地咯咯笑起来,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等外婆熬好半锅褐红色的糖浆,泼到米花上之后,舅母们使劲搅拌,她也会挥动着细小的胳膊参与其中。
然后又学着外婆的样子,在手上拍上水,趁热将粘上糖浆的米花攒成团,搓成鸡蛋大小的米花糖球,再用鲜橘皮给这些小球点上颜色。米花纯白,糖浆褐红,再加上橘皮的颜色,这样的欢喜团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生欢喜。
重阳节的狮蛮糕也是她喜欢的。在重阳节前一两天,外婆用米粉、沙糖蒸糕,表面嵌上生果和干果,像石榴子、栗子黄、大红枣、银杏果、松子仁之类,又用米粉做成一只狮子蛮王放在上面,最后插上小彩旗点缀,看上去极喜庆热闹,吸引来附近一群小孩子垂涎观望。
舅舅们爱吃咸味的重阳糕,外婆便另做一个,在里面镶嵌着猪牛羊肉丝。
外婆手极巧,不仅会捏狮蛮,还会做“亭儿”,用面粉与饴糖一起和成团,捏出亭台楼阁,有正殿、偏殿,后花园里还有池塘,有假山,一应俱全,错落有致。黑甜就从正殿上的横匾,一直吃到池塘里的小鱼……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的快。放完大假,黑甜又不得不回到卧龙村的家,开始没日没夜地辛苦劳作,只在心里期盼着,下次回外婆家的日子能早一点到来。
日子就这样好一阵,歹一阵,再好一阵,再歹一阵,如此循环往复。
渐渐地,黑甜长高长大了,不过看上去,依旧与实际的年龄不符,跟同龄的孩子相比,还是显得瘦小许多。脸上的紫斑未褪,头发黑了些,梳成螺形双髻,倒也显不出尖尖的头顶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黑甜变了,不过不是变得好看,而是正如她二婶娘晶妹所说,小的时候还不明显,长大后五官怎么看都有些不对称:大小眼,高低眉,还一粗一细,嘴也有些歪歪的——如果瞧得仔细,其实是因为她下排的牙齿比上排的要突出一些。
总之,希望黑甜长大后变成美人的人,怕是要失望了,其中自然包括她自己。和她同龄女孩已经开始喜欢上照镜子,而黑甜只瞧了一次镜子里的自己,就无比地嫌弃了镜子。
再后来,外公去世了。外婆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不能再做“亭儿”、狮蛮糕之类复杂的糕饵,就做简单些的,或者口传一些食谱给黑甜,让黑甜动手做,她只管看着,不时指点几句。黑甜聪颖过人,很快将糕饵、煎果子做得像模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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