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为母亲,自当尽心教导,而非一味放纵。”秦桓斥责的对象又转向夫人,“差个嬛婢去父亲房中,就说宛如下午要上生书了,只怕陪不得祖父赏荷。莫岚!”随着他扬声一唤,孙氏敛衽入内,“即刻去书铺,凡是发蒙书都买来,送到夫人房里。往后你每日下晌过来,协助夫人给小姐讲书。”
沈梦华知道他主意既定便无可更改,只得试图减缓女儿课业,唯唯道:“宛如识字不多,先多识几个字再上书,也是可行的罢?……”
“待她读完一本千字文,不就识得字了?”秦桓淡漠说着,“每日临帖、温习都不可耽误,由你督促查看。你若心疼,就莫要插手,我亲自教。”
“……妾身,自然不会懈怠。”沈梦华垂首低声道,“官人放心便是。”
自此,她当真狠下心来,将女儿拘在身边,每日讲书一章,临帖二十,孩子的性情被磨去大半,兼之秦桓不时查问课业,使她一见秦桓便畏缩不语。万幸府中尚有老太爷心疼孙女,常唤到身边哄弄,孩子才能放开些许,沈梦华乐得如此,每逢祖孙二人相坐其乐融融,她多年忧悒的心情也能稍有缓解。
老太爷曾一时兴起,从房里拿了一张画像给沈梦华看:“你瞧,这就是你小姑子,才交八岁,多俊呐!你仔细看看这眉眼,宛如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是有点像。”沈梦华仔细端详着画中人,那是一幅女孩灵动的画像,画匠以高超的手法点染出女孩一对顾盼生辉的眼眸,笑意盈盈,乍一看,确实与宛如有几分神似,若再细细端详,画中女孩更多了些南瑜女子清秀柔媚之气,倘若长大,应为一方佳人。倘论长相,方能看出宛如更像秦桓一二。
沈梦华是敬重老太爷的。但年复一年,老太爷日益精神不济,终至染病不起。临终前那个晚上,老太爷气若游丝仰在床上,满眼泪光,枕侧就是那幅画像。他看看孙女,又对沈梦华强笑一下,示意要和儿子单独说话。秦桓冷着脸把门关上,待门再开,老太爷已溘然长逝,两条泪痕横在眼角。
老太爷过世后,秦桓行事更加孤僻。与丈夫渐渐疏淡,府中下人多有不服,母亲病体缠绵,使得沈梦华忧虑一日重似一日。所幸秦桓虽不许她对女儿一味疼爱,却也不再强逼她读书,近乎放养,只命孙氏日常看护,趁秦桓每日公务之际,母女两个还能说笑一番,若是膝下连子女也无,日子竟不知该如何过了……
沈梦华长叹一口气,只觉浑身乏累。不觉间车马已入罗衣街,停在沈宅门前,仆妇打起车帘,扶她下来。门口那块龙飞凤舞的牌匾越发苍颓,两扇黑门也斑驳陈旧。八年,一切全变了。她不由想起柳明昭,心口一阵刺痛,他,也是久未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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