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腾的智慧远远超出周寻的意料,他为自己之前“小看”孔腾而羞愧。孔腾这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悟出了这些:他那一代农民为时代献出了一切,他们为这个时代往前迈步蓄下巨大的能量,之后,他们被抛开,被嫌弃。这是周寻替孔腾的叙述。孔腾无法表达,但他悟到的,比这些丰富得多。
孔腾讲起了寨里的刘老五,家里几个兄弟种了一辈子田,老大到老四都成了家,有了孩子,长大后一个个出去打工,都是老实又不敢闯的孩子,都进了工厂,靠做点手工挣钱,在城里也就混个温饱,家里的老屋还是破还是旧,媳妇都娶不起了。刘老五心气高,年轻时发誓要积下一点家业再成家,结果成家的事一拖再拖,家业没积下,只偶尔帮衬下侄儿侄女。到现在,刘老五成了个老光棍,田里很多活干不动了,种出的东西又很贱价,一不小心,自己也养不了了。
周寻在孔腾的述说中久久无语,他被拉进一个陌生的空间,那个空间里的东西是如此常见,但以前的他视而不见。后来,他告诉孔青虬,说他窥见了整整一代人,窥见了那以凡常面目出现的沉重。孔青虬说他想多了,把一些平平常常的事硬上升到什么理论高度。
你不明白。周寻只对孔青虬说了这一句。
孔世成和孔世业仍没出声,他们一左一右蹲在孔腾身边,垂着头,一下一下摘着草叶,周寻不知道孔腾的话对他们有什么触动,或有没有触动。
冯梅芳来了,带着安静的笑意。周寻觉得,随着她走近,风都安静了。孔腾抬起头,直起身,看着她走近,五官渐渐舒展开,变得平和。孔世成和孔世业起身,微笑着冲冯梅芳打招呼。周寻再次惊叹冯梅芳身上那股安静的力量。
午饭上桌了,都回去吧。冯梅芳说。
我让世成和世业这两天来翻翻这地。孔腾说。
冯梅芳说,种田是我们的事,拉他们做什么。
孔腾扬起手,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冯梅芳说,他们有他们的事,各做自己的事就成了,你操心什么。自己愿做的事就是要紧的,你自己盯着这地,不用让别人也盯着地。
回吧。冯梅芳往回走,孔腾拍拍手跟上去。孔世成孔世业也随去去,周寻看着他们往远处走,感觉有根线将他们串在一起,使他们走得又安然又整齐,那根线的线头握在冯梅芳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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