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之下,晓星尘又超度走了一个怨灵,念完往生咒睁开眼睛,只见落地的白色衣摆上已飘落许多秋日的落叶,一张年轻的脸庞就伏在几片落叶之间。
薛洋又是在他身边地上睡着了。除了头枕着手压着他衣摆,身体其余部分都暴露在冷冰冰的坚硬地面上。
同行之后总是如此,薛洋明明可以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去睡,然而并不,仿佛舒服不舒服是次要的,距离他近不近才是最重要的。
晓星尘向来与人为善,别说是人,哪怕一只动物在他面前受苦也难以容忍,眼下薛洋这般,死去两年的亡魂,又是断指又是断臂,每日还要承受反噬,纵使知道这其中许多苦果都是本人咎由自取,可还是难免勾起他怜悯心疼,但一想到前尘往事,他又不得不硬着心肠提醒自己提高警惕,提防薛洋惺惺作态。
毕竟,薛洋曾经假扮成另一个与自己心性完全相反的人,在他身边潜伏了三年。
此人不可信。
晓星尘将这句话在心里重复默念了好几遍,念完又想:不知一片衣料相隔,睡在地上的鬼魂能否就真的少点凉意。
他本就打算生火,早在一边备好了枯枝木材,当下立刻默念燃火咒将火堆点燃。
在原地静坐清修一个时辰后,他才试着唤醒身边的鬼。
“薛洋,醒醒,接近子时了。”
睡在地上的鬼闭着眼皱了皱眉,懒洋洋不动弹。
“子时怎么了?”
“你不该做准备了吗?”
“做什么准备?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截被冥火烧过的桃木做成木剑,还被你毁了,我拿什么做准备?”
说话间,薛洋依旧没有睁眼,躺着转了下头,负气般留给晓星尘一个后脑勺。
晓星尘问:“你不是还有一把匕首么?”
薛洋摸出怀里的匕首扔在附近。
“你看看吧,这匕首乃是邪物,别说驱赶怨气,它别吸引来更多怨气就不错了。”
火光照耀下,地上插着的那把精巧匕首,果然冒着森森寒光,腾腾杀意。
晓星尘道:“清风剑法不重武器,你随便再捡一根树枝,只要心法用对,效果也应当不差。”
薛洋挥挥手:“算了,我不用你那高贵的剑法,也能挺过去。”
晓星尘不知薛洋所谓“挺过去”究竟是如何挺过去,正待再问,林中树影婆娑作响,面前取暖的火堆霎时熄灭,亭下温度骤减————子时已到。
薛洋睁眼,调整睡姿,坦然将身体摆成一个“大”字。
那意思很明显:来啊,他不怕。
地上的落叶被怨气挟持着剐蹭地面,抑或互相碰撞粉身碎骨,逼人怨气黑雾一般带着飞沙走石与冤魂厉鬼聚集到薛洋身边,这次没有清风护盾,他的身影很快被笼罩,淹没在黑雾里。
随着四面八方的怨气汇集,黑雾笼罩的范围一点点扩大,晓星尘知道这黑雾非同小可不能轻易沾染,在黑雾边缘步步后退。耳中一片嘈杂,尽是冤魂厉鬼的叫嚣,男男女女,嘶声力竭,充溢着死气与杀气,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须臾,他就退得连凉亭也看不见了,更别提薛洋,眼前只有一大团翻腾着的诡异黑雾。
在这团恐怖的怨气之中正发生着什么?
薛洋真的能挺过去么?可他方才摆出的姿势分明没有一点防备之意,像是放弃了抵抗,在被黑雾笼罩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薛洋的眼神,那个眼神,那个眼神……
充满着不该属于那个恶灵的哀伤与疲倦。
晓星尘忽然很后悔,白日里何必一时气愤毁了那把木剑?
他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我只需进去看看,并不是要帮助薛洋。
如此一想,终于横下心来将剑铮然拔出,清风剑法中的十六式在他手中一一施展开,剑光所指形成一股强劲风力,在黑雾中劈开一条道路。
晓星尘身形如白鹤,一口气闯入黑雾中心,就看到地上已痛得蜷缩成一团的断臂孤魂。
还当薛洋能有什么其他方法抵抗反噬,没想到,所谓“挺过去”就是这样硬挺!
在这片黑雾中,仅仅听着冤魂厉鬼的叫嚣,晓星尘心神都已受到影响,头脑发胀,何况被百般撕扯攻击的薛洋?
眼看一个个灰色怨灵张牙舞爪从薛洋灵体中穿过,每穿一次,地上那个蜷缩的黑瘦身影就痉挛颤抖一阵,晓星尘忍不住厉喝:“薛洋!还不快用我教你的心法护住心神!”
薛洋没有应答,反倒是黑雾中,怨灵们爆出一阵此起彼伏地诡异大笑。
“哈哈哈,真是道貌岸然!”
一个声音道。
“道貌岸然!”“道貌岸然!”“道貌岸然!”
一群声音附和。
“我们都是被他给杀死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为什么阻拦?”
“为什么阻拦!”“为什么阻拦!”“为什么阻拦!”
“竟然站在杀人凶手那边,真是恶心!”
“真是恶心!”“真是恶心!”“真是恶心!”
每一句话都有不同的声音重复念叨,在黑雾中传递回响。晓星尘刚施展到“上善若水”这一招,手中的剑便再也无法挥动半分,环绕周身的风力顷刻变弱,勉强只能挡住怨气,却挡不住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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