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疆王如何不知他是在逞强,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他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也得跟着狼骑营拔营出发。
镇疆王道:“既如此,本王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话还没说完,李吴一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抢白:“多谢王爷,小人必定幸不辱命!”
镇疆王到嘴边的话被他的举动膈应地全都咽了回去,他道:“此去渤海前路未卜,你需得多听渤海公主差遣,不可再像以往那样任意妄为。”
李吴一抬起头一脸喜色道:“小人谨记王爷教诲,若没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
镇疆王道:“你先等等。”
李吴一本欲起身,听到王爷挽留只得压低膝盖继续跪了回去。
他如今已非武将兵丁,用得姿势自然是双膝触地。也不知是不是有伤在身,一直弓腰驼背仿佛直不起腰。
这时前去取食的姚宇掀帘进帐,他瞥一眼李吴一,来到案前放下手中竹篮,毕恭毕敬退到一边。
镇疆王笑得有些不自然:“这一天下来你肯定饿极,吃点东西再回去。”
李吴一愣了下,先前因为伤势严重痛到失去知觉,倒真忘了还要吃饭这茬事。这会儿经由王爷提起他才想起来自己从早到晚滴水未进。
可他不敢再有一点希冀,他如今身无长物再没有同僚上官督促训诫自己,这半年来的种种遭遇,无时无刻都在消磨着他身为军人的意志。他甚至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沉沦堕落,变得不再那么果敢英勇,成为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错过将功补过的机会,也会斩断自己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吴一对着王爷磕头:“多谢王爷,小人必定恪尽职守为大唐效力,再不做让固北军蒙羞之事。”说罢抬头膝行到桌案前,以眼神询问是否可以抱走食篮。
镇疆王点头道:“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随狼骑营拔营出发。”
李吴一诚恳点头,抱着食篮出帐了。
待他一走,营帐内气氛瞬间变得古怪。镇疆王以手扶额,两名近卫知道王爷心情不爽,但在这件事上到底没有置喙一二的立场,于是只能呆立在侧。
好一会儿镇疆王站起身来:“卢黄门呢?”
弛羽道:“照您的意思绑了。”
镇疆王抬脚走出营帐:“走,去会会这位钦差宦官。”
那边李吴一回到了高虎的营帐,一路走来食篮里的东西凉了许多。可时隔半年又吃到了军营里的食物,一时竟让人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高虎凑过来:“方才狼骑营那边派人告知了,明日出发前往幽州,你的伤势应当无碍吧。”
李吴一咬馒头的动作一顿:“幽州?是要走水路吗。”
高虎点头,李吴一含糊不清道:“小伤,死不了。”
翌日幽州。
穆芸筝正坐在廊下看书,拢着厚实皮毛氅衣,越发显得脸颊清癯,肤色苍白。
她本就是不易胖的体质,此前被拎去长安折腾许久,前几日又大病一场,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环儿觉得姑娘遭此大病自己难辞其咎,回到宋宅以后更是尽心竭力服侍着。
她见姑娘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去端药。到底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她又问后厨要了一碟子果脯。
两样东西一齐摆在案上,穆芸筝装作没看到,但忽然飘落书页上的雪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起头看天伸手去接,雪花飘落掌心受热即化。
环儿过来伏在她膝头:“姑娘,你真的不和姑爷一起走吗?”
穆芸筝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走了谁去完婚?”这么多年来,姥爷因为娘子的事过得如履薄冰,她又怎能因为一己私欲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环儿叹了口气:“以前郎君常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取蕴,最难的就是求不得,您说姑爷是不是也在惋惜求你不得呢。”
穆芸筝摸了摸她翘起来的乱发:“他连我面都没见过,不知便是我俩最好的结局了。”
环儿也有私心,还没出这事之前她并不希望姑娘忘了自家郎君移情别恋,可世间的事总是在不经意间打得你方寸大乱。她甚至觉得即便是甘州大兵,也会比宋家仇人之子来得和蔼可亲。
她道:“不见也好,省得姑爷对你朝思暮想。”
穆芸筝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这天底下哪里就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戏码。”
环儿道:“总有那么一种人啊,持美而不自知,唉。”
穆芸筝被她逗笑了:“再好的皮相也有变成红粉骷髅的一天。”
环儿继续趴伏在姑娘膝头:“那等我老了,现在喜欢我的那些个阿猫阿狗日后也会变心吗?”
穆芸筝道:“色衰而爱弛,这可能是大部分女子成婚后都要面对的事情。所以你要放亮眼睛去择夫婿,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辈子。”
环儿道:“说到我时头头是道,可你自己还身处泥潭无法自拔呢。”
穆芸筝道:“人生在世不称意事十之八九,既然无法违逆,就试着去接受。有时候啊难得糊涂也不是什么坏事。”
环儿道:“行行行,你说的都有理,赶紧喝药,都要凉了。”
穆芸筝撇撇嘴,还以为聊起来这小妮子会忘了喝药的事情。
廊檐下煦煦柔情,院落里却是大雪纷飞。这场大雪带来了很多愁思,但也隐隐有瑞雪兆丰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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