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山谷中。
在他熟悉的榻上醒来,被点了穴道,浑身酸痛,却又一动都不能动。
阵阵眩晕袭来,他瞪大了眼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灵魂飘荡在空中,冷笑着打量如今可笑又可悲的自己。
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每一寸都是他们共同的心意与诚意。
他是真的愿意,愿意舍弃锦绣繁华,不问来路,抛弃身份,不计前尘恩怨,与他同隐于山林。
他以为他也是一样的,萧惜看起来那么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就算是有一天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知晓了母亲与晏家的往事,他们也会坐下来细细慢慢地谈这件事情。
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宗徐都能理解的事,他没有理由不理解。
但是不能忍受同床异梦,不能忍受连亲人的离去都被隐瞒,做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
更不能忍受别人什么都知道,却只把他当作无知无觉的禁脔。
他愿意为所爱之人低头,却不能为了别人而舍弃自己的所有。
不仅仅是因什么教化忠孝,君臣父子,那是疼爱了他十九年的父亲,是他的庇佑和战神。
父母活在这世上,存在于天地间,哪怕音书不通,相隔万里,他都能觉出岁月安稳宁和。
他是一个有家的人,父母在上,他便永远有所依仗,他可以缩着头不问世事,因为自有人在替他遮风挡雨。
他还年少,而父亲正值壮年,他本来还可以仰望他很久很久,直至他变成大靖的传说。
他还没有做好与他告别的准备,他拜别父亲时,心中只有对萧惜的一片情义和惦念,他身在为望城中,心已经在为望山上。
他都未能仔细地看一眼父亲,不知父亲有未有添了白发,眉间的竖纹是否又深了一些?
撤军,弃城,仓皇迎战,他只顾想着他的少年该怎么办,他对他的父亲却一无所知。
他无声地流着泪,泪水从眼角流向鬓角,洇湿了枕下一片。
他的父亲永远是家之所在,而他只是贪玩的游子,日子那么长,诀别也只是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还有陪他一起长大的窈娘,一直照顾他的柳无双。
他以为她们都这样年轻,未来的日子那么长,迟早都会再相见的。
她们离开江南,不远万里陪他来到边关,离开的那一日他信誓旦旦的向她们的母亲和爱人承诺过,一定会照顾好她们,一定会带她们回去。
如今,他却与她们失散了。
他食言了,对父亲不孝,于朋友无义。
他为什么会做了一个这样糟糕的人,他明明应该勤学苦练,弯弓提枪,像一个真正的儿郎应做的一样,驭马随父亲征战于荒野,拒雄关同父亲共同守家卫国,战死在阳关,马革裹尸而还,俯仰无愧于天地。
他的牌位会回父亲一同回到江宁,共同供奉在晏家家祠之上,他迟早会同亲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他们的心疼与爱怜。
而不是苟活于残害了他父亲的异族人之手,背家弃国,与同他有血海深仇的少年谈情说爱。
他究竟还有何颜面,能存在在这天地穹宇之间?
晏宁再次醒来,是被药呛醒的。
他闭紧嘴巴,誓死不喝。
萧惜解了他的穴道,对他的挣扎熟视无睹,捏紧了他的下颌,将药强灌进去。
他一松手,晏宁便全吐掉了。
萧惜不置可否,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晏宁不想再看到他,恶心他,也恶心自己,目光越过他望向虚空,有气无力道:“你不能关我一辈子。”
他太虚弱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挣扎都没有意义,又何必呢。
晏宁垂下眼帘,你看,你真的就是个这么糟糕的人。
萧惜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冷笑一声:“嗯?”
他将晏宁的发带解下来,轻而易举地制住他的双手,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一圈一圈缠紧,确认捆紧了便提起来给晏宁看。
他常年打猎,捆猎物的手法熟稔,晏宁涨红了脸,却怎样都挣不开。
晏宁眼圈霎时红了,萧惜就这样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黑沉沉的,手腕被绑的极紧,他手上还有伤,挣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晏宁心底却涌上不合时宜的委屈,这不是他深爱过的人。
他付出了一腔深情,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晏宁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他。
萧惜却错开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脸。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给他侧颜笼上一层微光,少年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鼻梁的弧度像是神祇最虔诚的教徒雕刻而成,削薄的嘴唇紧抿着,下颌上有了凌乱的痕迹。
晏宁渐渐迷茫起来,他深爱过他,他的眼睛无数次勾勒过少年绝色的眉眼,他想要清醒,却又不得不意乱情迷。
他爱抚过他的脸颊,亲吻过他的嘴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仿佛知道他所思所想,他迷茫的表情似乎取悦了萧惜。
萧惜转过头来,竟然微微地笑了一下,他将晏宁的手系在榻上,却将晏宁拥在怀里,脸颊贴着脸颊,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脊背,温柔得仿佛晏宁没有被他绑紧双手,他们还像从前一般紧密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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