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一直以来进藤君都被塔矢七段视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不过，据我统计，截止到目前为止，您与塔矢君的所有棋赛，”就像是为了特地引起众人关注，他顿了顿，刻意加重语气，才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全、败。”
“也就是说，您从没胜过塔矢君。当然，今天也没有例外。”前田康介的唇角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所以，我想请问进藤君，面对这种结果，您会感到压力吗？会出现这种战绩，是否直接证明了，您的实力确实不如塔矢君？我的提问完了，谢谢。”
“……”
过于犀利的提问，让喧嚣的会场一度陷入不寻常的寂静中。
前田康介的提问实为一语双关：明面上嘲讽光棋力不济，暗地里也一并调侃亮眼力欠佳。
亮和幸子从采访环节一开始，便在台旁候场，对于前田的提问，听得句句清晰。
亮虽然没说话，左脚却像是无意识般自主向前迈出一步。小林幸子连忙紧张地盯住他，不见他有进一步动作，才稍稍安下心来，但望向光的所在，又不免一阵提心吊胆。
对于前田康介的刻意挑衅，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替光捏了把汗。
但当事人却一反常态地平静。
其实，光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面前这位记者看似尖锐的问题，他自己却早已在心中问过不下百遍。
——以我现在的棋力，到底有没有资格作为塔矢的竞争对手？
就在藤原雅美将光的沉默当作尴尬，试图帮他解围时，只见光目色一沉，坦然答道：“塔矢君是一位非常努力且优秀的棋手。一旦认定目标，即使面前高墙矗立，即使遭遇百般刁难，即使心有恐惧，也一定会百折不挠，勇往直前。我所认识的塔矢亮，就是这样一位棋手。而他如今所取得的每一项成绩，全都是依靠他自身的坚持不懈一步步积累下来的。能被这样一位值得敬佩的棋士视为对手，是我进藤光的荣幸。”
环视台下众人，光眸色凛然。
“作为一名棋手，我何尝不想赢棋，但我觉得，是否能够下出让自己与对手都满意的棋，是远比胜负更重要的问题。就现阶段来说，我的棋力可能确实有所不济，我承认，但我绝不会因此而感到压力或是去逃避什么。相反，作为塔矢的对手，我比任何人都要期待与他对弈。”光说着，忽然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当然，‘任何人’中不包括塔矢本人。”
闻言，台下记者都友善地哄笑起来。
直到这时，全场气氛才稍稍缓和些。
“刚才您说，您叫前田康介，是吧？”光遂收起脸上笑容，再度正色道，“感谢您一直以来这么关注我的围棋。不管出于哪种心理。也希望您可以一直关注下去。相信我和我的围棋，都不会让您失望的。谢谢！”
光说完，退后一步，向台下众记者们深深鞠了一躬。
话音落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迟迟没有一位记者继续提问。
光不卑不亢的回答，不仅漂亮地反击了前田的挑衅，同时还给予在场所有曾经用有色眼镜看塔矢的人最响亮的一击。
其实，他想这样发声已经很久了。尽管可能会令塔矢感到不快。
不了解塔矢的人，只觉得他倨傲淡漠，难以接近。
但在光的眼里，他时常觉得塔矢简直笨得不可思议。
那个人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可能因为他不在乎。可能因为他不屑。也可能，因为他从未期盼有谁能真正了解自己。
光的声音并不大，堪堪能够听清的程度。但叩击在亮的鼓膜上，却响亮得足以振聋发聩。
那日，进藤在学校里和自己说那番话时，就该想到的……
他所认识的进藤，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无所畏惧，直言不讳，然后坦坦荡荡地得罪一大批人。
为什么会被进藤吸引？如果说他一直身处在黑夜中，那么进藤就是那道光。没有人会不想要靠近那个光源。
“是不是特别感动……”
小林幸子打趣般用胳膊肘推了推亮，却在抬头时，自觉地噤了声。
这个正望着进藤的痴汉啊，眼底满满都是骄傲与宠爱，真是一有机会就虐狗，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在话筒前强撑着没觉得，一下台，恶气一舒，光才顿觉口干舌燥，双腿发软。
因为太过紧张，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光基本忘了个七七八八，只记得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气还冲得厉害。想到自己明天很可能成为本次赛事的话题人物，光就恨不得直接钻进土里。
感觉兜里的手机震了震，点开，是塔矢发来的消息。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你的围棋。
光抬起头，飞快地找到发件人的所在。
见发件人也正心有灵犀地往自己这边看，光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可一想到刚才比赛时，他和小林幸子眉来眼去的样子，心里就只剩下两个字：叛、徒！
此时，对上叛徒笑意闪烁的眼眸，光直接背过身对着手机键盘一通蹂/躏。
——必须的！不过，塔矢棋士，刚才下棋时，你和小林幸子倒是很有默契啊……
哼哼，发送！
光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回复，不争气地转过身去，却只在若干记者的包围圈里捕捉到一抹若隐若现的墨绿色发顶。
……也罢。
鉴于刚才前田什么的提问把他憋屈得不行，光和藤原雅美打了声招呼就先行撤退了。
另一边，自己的劲敌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记者们对于采访的热情似乎消减不少，中规中矩地提了几个问题，便草草结束了采访。反正，来日方长。
终于应付完记者，亮没在后台找到光，便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你已经走了吗？
——嗯，会场的空气太浑浊，我急需新鲜空气！
原来……真的走了啊。
亮脸上的表情空了一秒，分明有很多话想对光说，却一时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只好没话找话地问。——其他人的比赛你不看了吗？
——不看啦。应付个采访，累都累死了= =
也是。
看着手机，亮不自觉地，微微提了提唇角，完全可以想象进藤耷拉着肩膀，满头紫黑色怨念的模样。
光走在路上，短信来回几次后，到底没了耐心，直接给亮轰去电话。
“进藤？”
“小林幸子是不是在你身边？”脱口而出时，光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放着这么多话不说，为什么偏偏挑这句？
好在塔矢似乎并没觉得这句问话有何不妥，直接回：“她在。”
没想到塔矢回得这么干脆，光又没话了。
在脑海里地毯式地搜了遍话题，没想到一开口又是：“今天的棋虽然下得很过瘾，但这种杀棋的方法，不像你啊。”
“对，是小林的想法。不过，我觉得偶尔换种下法也不错，就没有反对。”
“……赶尽杀绝的下法到底哪里不错了？！”光有时觉得塔矢的逻辑简直莫名其妙。
对话那头，亮却好像人为过滤了光夹带在话语里的怒气，只淡笑着问他周六去不去围棋会所。光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回到家，光一进屋就看见一封信函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翻到背面，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他下周进行本因坊第3轮预选的日程安排与对手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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