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抬眼望尽若水凉夜,满目星辰,他心头钝痛,逐渐握紧了拳头。
她想刺他多少箭都无妨,但她去意坚决,甚至不惜搭上半条命,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自是不能再失去她了,当务之急需立刻将她寻回。
身后锦衣卫逐渐陆续赶来,程颐闻声徒手将腹中箭拔出,掷于地上,踅身朝众人走去。
“侯爷……您受伤了?”下人下马迎人,匆匆一揖,见他受伤不免吃惊——一个病态孱弱的阉人,如何能伤得了忠义侯?
他不以为然,任凭腹间溢血,夺过缰绳纵身上马,而后侧目朝身旁人吩咐道:“她身上有伤,势必走不远。我带些人连夜往南处搜,你且放榜下去寻人,京城内,京下南处城镇,包括京周渡口,需一一盘查。她尤善乔装,可疑之人,不论男女,皆不得放过。”
说着俯下身,面沉如铁:“你们若再敢伤她一分一毫……”
来人似察觉到什么,惊惶失措:“属下不敢。”
火光下他双目微红,一把揪住马下人的衣襟,咬紧后槽牙怒斥:“不敢?好个不敢!我分明下令不许伤人,她身上那些伤,又是谁干的?”
他心底愧疚。倘若早早知晓,定不会叫她受这样的委屈。回想这些日子与安然相遇的情形:他命她给谢元桢下毒,令她偷账薄,胁迫她至诏狱,叫她亲眼看安荣是如何行刑处决……
殊不知这一桩桩一件件,原本就意图将她逼入绝境。
她被迫逃出谢府,残喘偷生,打的皆是九死一生的算计。这般兵行险招,无非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饶记得她曾求过他,奈何他当时并不知其间深意。
程颐身上透着杀意,似是随时反袭的野兽。目下人人自危,闻言纷纷跪地。他松了手,直起身子于马上睥睨众人,一字一顿道:“我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这回可听明白了?”
“属下当竭尽全力。”
堰棠镇地界小,商贩来来往往,鱼龙混杂,倒也方便疏通关系。
安然一身内监打扮,又负了伤,夜里入城自是引人生疑。守门军且多看了两眼,正要盘问,见她从怀中掏出薛诚事先备好的信,那人审阅一番转而恭敬道:“薛秉笔同陆大人前后派人知会过,内官大人请随我来。”
说着便接过缰绳,迎她入城。
身后城门吱呀阖上。夜色正要退去,城中万籁俱寂,偶有鸟鸣划过耳畔,令人心境平和。她随着守门军在街巷间穿梭,不久至一间民舍跟前。
推门而入,此处似乎荒废许久,里面独是三间旧屋,没有半点人气。倒是内外整洁,显然之前有过一番整理。安然心下十分满足,逃亡整夜,能有个落脚处实在不易。
“内官大人暂在此地委屈一夜,陆大人隔日便到。”
安然捂着腕上的伤,强作精神微微颔首:“不知军爷有无伤药?”
“大人若不嫌弃,我身上备着些。不过是军中常用的,不及宫中的名贵。”
她讪讪:“我区区一个下人,并非金娇玉贵的主儿,有且再好不过,哪里还会挑剔呢?”说罢俯首一揖,“那便谢过军爷了。”
守门军从怀中取出一瓶药交予她,随后踅身出了院子。
安然将步景栓在院中树下,目下没有料草,暂且打了些井水给它喝。步景欢快欢愉,咈咈摇头在她身上蹭了蹭。
失而复得虽是美事,然则她如今处境艰难,步景在只会叫她难以脱身。须得想方设法避开追捕,待风头过去了再行打算。
她轻抚着步景,不觉有些失落。
天刚蒙蒙亮,她回屋内燃了灯。里头只一床竹榻,上头铺了干草,又搁了床棉被,她收拾完伤口躺了上去。
安然睡不安稳,反复梦见程颐。梦见他驭马追赶,她负伤落荒而逃。
一夜梦魇,醒来背脊浸透了汗。她气喘吁吁支起身子,嗅到一阵药香,侧目瞥见屋内燃了炭火,上头支了药盅。
油灯已灭,一男子背对着她坐于桌案旁,戴着大帽,天青色深衣,宽袖皂缘。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转朝身后望了一眼。公子温润,雅人深致,宽大的帽檐下凤目明澈,他微微扬眉:“夫人醒了。睡得可好?”
安然如释重负,倒抽一口气:“陆大人。”
她对自己并不见外,更无设防,陆琮颇以为奇。可此事一旦扯上安然便合理许多,再者说,还有更难解释的,例如院子里拴着的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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