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单需明白裕王是先皇之子,人中龙凤,且皇家门第,乃至上的荣耀,泼天的富贵,旁的就莫想了。”他随意劝着,一贯的客套。
他这番话无疑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当下难过得紧,鼻头一酸,眼里的泪盈不住,欶欶往下淌。
“大人是这样以为的?”问时努力压着哭腔。
谢元桢不愿赘述。说到底,此事于他无甚关系,他没义务多加评断。即便那裕王是个酒肉之徒,好色之辈亦无妨,皇亲贵胄的头衔,长沙府的那些兵马,才是陆远看重的。
若与她细说这些旁枝末节,她更不愿依从了。
“姑娘尚未出阁,又怎知裕王殿下不好。”
裕王那些荒唐事儿,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他身在朝堂,相较之下,知道得不会比她少。
陆允姿黯黯,瞬时空了念想,眼神停驻在袖口褶皱之间,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对她竟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即便是圣上赐婚,他那样聪明,不愁没有周旋的办法,犯不着假戏真做。由此看来,他的确接受了府上那位。
可安六姑娘有哪处是她比不得的?她的心思,旁人都明白,他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连一丝希望都不给她。
饶是说句假话,哄她开心也罢……
帷幔内良久没声响,谢元桢踅身朝外去,行至门前,身后却听她道:“我未曾在大人跟前遮掩过心意。只要你愿意,单是给个名份……”她匆忙跟上,在他驻足后也随即止步站定,呼吸急促下透红了脸,“单是给个名份……我便甘愿追随。”
“大人若提亲,父亲念着师徒情分定会改变心意。”
“圣上给大人赐婚,大人不愿,如今不还是接受了……既然谁都能在你身旁,为何独我不行?”
生而为人,总得有那么一次义无反顾。为他放下身段,自然是值得的。
夜里微凉,屋里起了暖炉尚暖和。只是她目□□弱,单是一身中衣,未趿鞋,狼狈立在厅内,显得有些可怜。
谢元桢却是无动于衷,侧过身含蓄地笑了笑:“陆姑娘想要什么名份?谢某不才,得圣上垂青,赐了这桩婚,内子虽出身不高,却还算得上贤德淑惠,按常理,她后头的必然是妾。陆姑娘出身高贵,怕是………”
言尽于此,她倏然落寞了。他看在眼里,很是满意,于是敛了笑,正经道:“裕王有大半旧臣依附,一直颇具威信,即便是圣上,都得让其三分。姑娘未有耳闻?长沙府的裕王府占了大半条街,奢靡异常,正所谓皇恩浩荡,时下藩王内独一个。”
他权衡利弊仔细说给她听。论情爱,一切皆是高尚的,反之便觉之可悲。陆允姿不自觉耿耿于怀,反复念着:妻不合规矩,妾不合身份……仿佛被抽空了魂,眼神空洞,朱唇微启,却欲言又止。
良久,见他踅身做揖告辞,她含泪叹息:“多谢……大人开解。”
他神色如常,复扬长而去。
安然酒足饭饱蒙头便睡,是夜夜半,谢元桢从背后拥来,微蜷着身子,下巴搁在她肩上,硌得她有些疼。
他方从净室出来,身上有皂角的清香。她蹙了蹙眉,半梦半醒间嘤咛:“回来了?”
谢元桢唔了声,略显疲态。
猎豹也有伏卧休憩的时候,他不常松懈心神,约莫是真累了。今日陆府一遭,不知是为了何事。
安然突然没了睡意,不觉心思沉重。
外头一片太平盛世,朝堂暗中诡谲云涌,他已然着手布局。这会儿子陆家应陷入他计划之内了。
做鬼那会儿,她曾听坊间传言,陆远勾结裕王谋反,被革职抄家。陆府上下死了近百口人,剩下的流放的流放,充/女支的充女支,惨不忍睹。难以想见,师徒一场,最后因权势斗得你死我活。
再说那陆允姿,她是谢元桢仕途中的垫脚石,更是陆远朝堂博弈的牺牲品。名彻大兴的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殒,实在可惜。
同是天涯沦落人。安然百感交集,微叹间转身面朝谢元桢。他自是察觉到她饮了不少酒,低声斥道:“你还想病多久?谁允你喝的?”
“想用热酒发散寒气来的,你瞧我又出汗了。”她随意敷衍着,乖顺地将脸颊贴在他胸前,明知故问:“陆姑娘年岁不小了,首辅大人未曾替她相看?”
他去拨她额前细碎的发丝:“怎突然问这个?”
“有些好奇罢了……”
他内敛惯了,独在她面前不正经,“她若想与我结亲,你当如何?”
安然是个死脑筋,一时尚未咂出话中意味,若有所思道:“我料她是喜欢你的,真要结亲,我可不得成人之美?”
对方不做反应,昏暗中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她固然是不知死活的,接着试探:“倒记不清谁透的消息。裕王有意向陆姑娘提亲?虞长史状告裕王,说其夺民田,侵公税,杀无辜,何其嚣张跋扈。依我拙见,今上念旧情网开一面,裕王却仗着皇恩肆无忌惮,可天子有天子的威严,一旦百官奉大义,难保圣上不会大义灭亲………你说,这门婚妥当与否?”
他不禁腹诽,裕王何止是夺民田,侵公税,杀无辜,他甚至大肆招兵买马,造战舰□□器械,习兵法战阵,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皇帝早早起了戒心。只不过,当年皇帝借削藩之名起兵京师,今日又怎可不厚待藩王,尤是替他开了“金门”的裕王。目下没有证据,他只好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等待时机。
一番思忖,谢元桢忽而讶异,他这夫人素来迟钝,朝中之事竟还知道的不少。可惜太高看自己,分明自身难保,却还有闲心替旁人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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