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为人妇,孤男寡女共处,是不合规矩的。但她既然吩咐了,阿竹不得辩驳,默默应了。
陆琮入了屋,打眼便见她坐在罗汉榻上,低头垂目,似在想些什么。她闻声,抬起头,眼神在他脸上少顷停驻。
匆匆一眼,仿过了许久。
他愣了愣,心中有些发堵,来不及细想,身后门吱呀呀地阖上,顿时,屋里暗了不少。
这是谢府,上下多少眼线,她约莫是疯了,不避嫌就算了,还硬把他拖下水。他想着,回了神,重新审视起她来。
她穿着藕荷对襟立领袄裙,马面裙下散开一片的描金杜若花,耳边随意盘着小髻,上头是极简单的珍珠发插。这番素雅打扮,看上去慵懒得很,不似外头那般传言,是个穷奢极欲的人。
这丫头的名讳他如雷贯耳,仗着安贵妃,在京中横行霸道,连谢元桢都得忌讳她三分。
可以谢元桢的作风,她应当早早沦为程颐的弃子。甚是奇怪,她竟还好好活着。
安然轻快地下了罗汉榻,指了指不远处的金丝楠木圆桌引他坐下。他不动声色,立在原处:“谢夫人精神尚好,倒不像是病了。”
她莞尔,兀自坐下斟了两杯茶:“陆大人还未把脉,如此断病未免太草率了。”陆琮不语,撩袍而坐。安然捋了捋衣袖,配合地将一小截纤细皎白手臂摊在他跟前,“近来有些食不下咽,失眠多梦,心慌气短……”
他轻轻搭在她手腕上,不过片刻便道:“依脉象,不像是食欲不振,反而有些积食,夫人要少吃点。”
安然没想到这一茬,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最后含含糊糊:“我近来吃得不算多………”
他不表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给陆某的那封信是夫人写的?”
“大人以为呢?”
“夫人的字真好。”
这家伙是拐着弯儿夸自己罢。安然心中鄙夷,面上堆着笑:“算好么?应当没有大人的字好。”
陆琮手微僵,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她见状,心中有了底,于是趋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大人觉得那字是我写的?还以为大人一眼便能识出执笔之人,没想到是她高估你了。”
他收了手,一脸正色:“夫人指的是谁?信……究竟是哪里来的?”
她食指抵在唇边,作噤声状:“陆大人小心些,隔墙有耳。”见陆琮压着气,她佯作无辜:“大人猜不出便不会过来了。”
“真的是她?”他惊愕,“她不是……已然……”
“死了?”她接话,不以为意,言语间很是轻松,“信,陆大人是见到的。贵人说了,大人认得她的字,定会过来一探究竟的。”
他仍持着怀疑的态度:“夫人不过是想引我出面,毋需大费周章,用这些伎俩。不晓得夫人究竟有何目的?”
陆琮素来心思缜密,她说破了嘴都不足以令他卸防。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大人可还记得,贵人休学在家,安二爷令你授学,她犟着不愿认你为先生,被罚三天不吃饭。你不忍心,还偷偷替她煮了碗面。”
他神色莫辨,勉强扯了扯嘴角:“夫人是撬了安二爷的嘴?”
安然乍舌,他怎么什么都能想得出。她不得已,思忖片刻:“贵人捧过碗,对大人说:‘陆琮,你怎么什么都会?’可是?”
她说时,歪着头看着他,模样同当年人如出一辙。陆琮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他那日悄悄潜入她房间,刻意避人耳目,这乃是他们私底下的对话,旁人不会知晓的。
安然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当下也没有书院要我,我亦气走了不少先生,倘若你不嫌我愚笨,就为我授课吧。”
陆琮怔了怔,悬着一颗心,气息不自觉急促起来——安然或许真的没有死。
安然察觉到他的动容,稍稍松了口气:“贵人未死,不过经历太多,这才不想与前人有何牵扯。只是我时下有难,不得不求助于她。”
他置若罔闻,执意道:“她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安然语塞,扶额迟疑:“她……暂且避世,不愿露面。”
“为何?”
都死过一次了,她自是不介意再咒自己一回,于是咬牙回应:“容貌尽毁。”
“我有办法替她治。”陆琮言毕,警惕地打量她:“夫人不肯带我去见她,兜兜转转,到底意欲何为?”
“我这不是有求于大人么?”安然略有心虚,腆着脸巴结着他:“医者仁心,贵人说大人最为心善,看在她的面儿上定会助我。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程颐视我为棋子,谢元桢亦想斩草除根,若接着留在谢府,怕是小命不保。大人可否先把我弄出去,事成之后,我定会劝贵人与你见一面。”
他思量着,复而一笑:“依我看,谢夫人没什么诚意。”说着起身欲要离开。
安然惶惶,上前两步攥住他的衣袖:“我手上没什么筹码,单是依仗贵人与大人的情谊。贵人视大人为至亲,大人能否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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