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完全黑下来,街头灯火通明。
何唯坐在车里,连打了几通电话,或者发信息,分别给舅舅,妈妈的秘书,还有妈妈几个深交的朋友,只是试探性询问,不敢多说。唯一一条有价值的反馈来自秘书,说是田总监已经请过假,病假,一个月。
这么个语焉不详的病假,反而更让人担心。
车门被拉开,陈嘉扬手里满满当当,递过来一杯热可可,自己拿的是咖啡,纸袋里还有汉堡,只是两人暂时都没胃口。
何唯喝了口热饮,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喉咙一直是发堵状态,暖流划过咽喉、沿着食管一路流进胃里,狂躁不安的心似乎也得到一些安抚,就像身边的人,有他坐在一旁,就能多一点安全感。
她问:“现在报警,是不是还不能马上立案?”
陈嘉扬也在喝咖啡,点头:“要满四十八小时。”
他补充:“应该还不至于要报警。”
何唯看了他一眼,他说:“上市公司高管失联,会引发各种猜测。”
身边的人似乎扯了下嘴角。
陈嘉扬继续:“我刚才也打了几个电话了解情况,其中一个是打给张鹤祥,就是你们的那位张董。”
何唯脸上划过一丝愤慨。
他知道,以她的孩子气,现在恐怕把全体董事都划到那个人的阵营里去了,所以自然也不愿去找他们询问,哪怕那才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群人。
他解释道:“其实张董人不错,他一直站在你爸这边,也投了反对,但是少数服从多数,他也没办法。”
“他说什么了?”
“他很担心你,让你别怕,有事可以找他。他还说,周熠现在持有的股份里,包括你妈妈那一份,而且签了协议。”
何唯惊讶:“怎么可能?我妈不可能把股份给他,一定是他胁迫我妈,会不会是……他绑架了我妈?”
那家伙有什么做不出的,敲诈,猥~亵,各种下三滥手段。她脸上发热,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耻,眼里也有些潮湿。
陈嘉扬看在眼里,忙说:“还有一种可能,你妈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何唯看他,“什么意思?”
陈嘉扬斟酌用词:“周熠这次是有备而来,你爸又忽然病倒,你妈如果不能说服其他董事,即便说服了,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他现在手里股份多,而且,手段也多,硬碰硬,于大局无益。”
何唯不解:“那也没必要失踪吧?”
陈嘉扬问:“你妈妈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异常行为?”
何唯立即想到那一场母女间的体己话儿,“是说了一些。”
陈嘉扬郑重道:“小唯,商场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尤其是我们这些民企,生存发展都受到诸多限制,融资难,上市难,转型难,具体工作中难免会用些非常手段,”他略一停顿,“而且,一家企业的财务总负责人,承担的风险最大,如果周熠收集到这些,以此要挟,你妈也只能配合。”
何唯问:“你想说什么?”
她虽然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但好歹耳濡目染多年,知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也有底线,比如“违规不违法”,难道周熠刚污蔑她爸是罪犯,现在陈嘉扬也要暗示她妈涉嫌犯罪吗?
陈嘉扬柔声问:“小唯,你相信我吗?”
她抿唇,点头。
“我答应你,动用一切关系,尽快找到你妈妈。但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为别的,等你爸醒了,看见你瘦了会更担心。”
何唯眼圈立即红了。
陈嘉扬心疼不已,想要像从前那样揉揉她的发顶,或揽她入怀,他的手刚抬起,何唯却别开脸,用手背随意抹了下眼,然后把车窗摇下一点,让风吹进来,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问:“那依你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陈嘉扬也恢复理智,想了下说:“他现在是代理董事长,所以一定想尽快把位子坐稳。”他顿一下,“如果你爸能及时醒过来,还可以反击……”
两人同时想到一处,如果周熠不想让何天奎醒呢?
***
陈嘉扬把何唯送到家门口,临下车前他宽慰道:“还有我。”
何唯轻笑:“这话,我爸以前说过无数次。”
“考试考砸了,我妈数落我,我爸就在旁边说没关系,考不上大学也不怕,当不成艺术家也没事儿,老爸养你。”
何唯说完,不由想起那时的情形——这番话一出口,妈妈的火力就转移到爸爸身上,然后爸爸就会冲她眨眼,示意她快溜。
以前视为理所当然的日常小事,如今一想起来,眼底酸涩,胸口闷痛。她赶紧眨了眨眼,在情绪失控前匆匆下车。
陈嘉扬目送着她进了大门,然后叹口气,没急着离开,而是点了支烟。
他在快餐店排队时,接到一个电话。
陌生号码,接通后对方自报家门,开门见山,“别让她折腾了,又不是三岁小孩,睡醒了就到处找妈妈。”
这话说的简直欠揍,他即将出口的反击被对方下一句成功堵回,“找回来就是被警方传唤。”
他愣了下,问:“你什么意思?”
“我猜你能懂我的意思。”
“所以你就是用这个从她妈妈手里拿到股份?”
那边轻笑一声,“消息还挺灵通。”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虚张声势?又或者是怕我们惊动警方?”
“你可以不信。”
“你为什么不亲自跟她说?”
“她太激动,我想你能比她冷静点。”
他隔着玻璃窗看到自己车里的人影,孤单无助,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他压制不住怒气,低声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还要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那边似乎顿了下,说:“与你无关。”
然后就挂了。
陈嘉扬回忆的同时,已经调出那个号码,先是保存,然后拨过去:“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对方答得干脆:“没时间,电话里说。”
陈嘉扬语气尽量克制:“周熠,你想要什么,你与何家的恩怨,的确和我无关,但伤害到何唯,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呢,你没伤害过她?我这只顶多是附带伤害,你是精准打击。”
这一句对他也是精准打击,陈嘉扬胸口发堵,按捺住情绪说:“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这里有误会,你没资格评判。”
他忽然想,难道何唯连这个都和他说了?那他们还真是无话不谈……就听那边不慌不忙道:“既然我的事跟你无关,你的也跟我无关,咱们还谈什么?”
真是个难缠的对手,陈嘉扬集中精神:“周熠,我们注定成不了朋友,但我想,你应该也不想多一个敌人。”
“敌人?”那边轻笑,“一个连自己的项目都不能做主的二代吗?”
轻蔑溢于言表,陈嘉扬的左手握起拳。
对方“哦”一声,“还是说你们家也打算参与进来,趁乱分一杯羹?”
陈嘉扬怒极反笑,松开拳头,“别以为人人都像你,喜欢搞‘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一套。”
“最好不会,在她心中,你至少还是个可信赖的人。”
通话结束。陈嘉扬低头,看见手机微微颤动,是他的手在发抖。寥寥几句对话,对方更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犹如一拳拳重击,成功戳中他的软肋。
不止一次。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人只比他大两岁。不,阅历的差别,远超过年龄之差,不同的生长环境,一个在暴风雨中,一个在温室里,所造就出来的性格与行为方式不可同日而语。
别说周熠了,就连林曦那种看似无害的女孩,都是野蛮生长的典范,像森林里的一棵树苗,为了多获得一点养分,无所不用其极。而当她得不到时,宁愿毁了,也不愿别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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